因為偵探是個外來者,所以他對於涉案的所有角色都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如此不但減低了因偏見而產生誤判的可能性,也讓偵探更能專注在解謎一事上頭──畢竟,這是古典或者本格推理當中,偵探的主要任務、故事的重要核心。
在冷硬派或者社會派的故事當中,偵探角色雖仍常是個外來者,但這些創作者所關注的,不再是絕妙的詭計與精巧的機關,而在角色們的慾望內裡。於是,在這些故事裡,有時偵探會成為客觀的觀察者,在設法偵辦的過程中透析相關角色的人性;有時創作者會賦予偵探某種缺憾,再利用查案的經過與讓真相與偵探自己的暗面相互呼應、牽引;有時,偵探甚至會身不由主地與案件相關的角色產生情感上的互動。
在這種情況下,偵探的身份或許還是個外來者,但其實已經與案件的種種,有了另一個層次的糾纏。
倘若以這個角度來看東野圭吾的《新參者》,會得到一些有趣的觀察。
《新參者》是東野圭吾以刑警加賀恭一郎為主角的系列作品:在東野的創作年表中,加賀恭一郎在 1986 年的《畢業──雪月花殺人遊戲》中初次登場,到 2009 年的《新參者》為止,已有八本系列作品(本系列的第九作《麒麟之翼》,則在 2011 年出版)。
大抵而言,東野圭吾筆下的推理故事,多有本格派的架構;但特別的是,從出道作《放學後》開始,東野圭吾就展現了自己對於推理故事的企圖:他不想放棄精巧解謎的樂趣,但也不想把故事完全聚焦在解謎上頭,與案件相關的種種,從社會問題到家庭結構,從科學分析到人性探索,他在不同的作品裡,都嘗試了不同的置入方式。
比如說加賀恭一郎系列的第四部作品《惡意》。
一位暢銷作家在移民國外之前被殺,加賀奉命出馬偵辦,兇手很快就被揪出來了,但連帶地卻也扯出了這位作家的某種暗過往;正當輿論因此嘩然之際,加賀卻發現,真相還有另一層的內幕。
《惡意》的精采之處,在於兇手處心積慮想要掩蓋的,不是自己犯罪的事實,而是自己犯罪的動機;而因為這樣的設定,讓這個故事在剝解層層謎團之外,也呈現了人類惡念的樣貌。
比如說這個系列的第七部作品《紅色手指》。
家庭生活不怎麼順遂的上班族,在家裡發現一具女孩的屍體,心裡明白是自己獨子所為。在協助棄屍之後,刑警加賀上門偵辦,上班族與妻子合謀想出了一套理應天衣無縫的說詞,卻沒想到有個被加賀一眼看透的漏洞。
《紅色手指》的精采之處,在於故事中埋進了幾組不同的親子結構,各有各的問題,彼此對照,便帶出理應相互照料的家族成員當中的不同心結,同時也將從加賀登場首作便已提及的家庭問題,做了個小結。
而在《新參者》的架構裡,東野則展現了更大的野心。
町上發生命案,一名獨居女子遭人勒斃,這名女子剛搬到該町不久,並未與人結怨;剛調職到該町的加賀協助偵辦,發覺這個案件當中,有許多不尋常的證據──這是《新參者》的主線案件,理應是故事的發展主軸,但東野圭吾採取了不同的敘述方式,讓整個事件,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東野將大部份章節都以「地方+角色」的方式命名(僅〈翻譯家友人〉一章例外),而每個章節裡都安排了一個小小的謎題;這些輕巧的日常性質推理,在每個章節的結束前就會破解,是故每個章節讀來,都像是極具人情風味的短篇,同時也慢慢地解釋了主線案件那些古怪證物的由來,堆疊出主線案件的偵察進度。
同時,主線故事以及這些類似短篇的章節,全都扣著「家庭」元素:家庭成員相互看不順眼卻又相互悄悄關懷的生活方式、合住或者離異所產生的情感變化,在所有看起來並不相同的故事當中,都是推動情節發展的主要重心。
加賀恭一郎以一個初到該地的「新參者」姿態查案,一面冷靜地將線索抽絲剝繭,一面輕鬆但積極地溶入町內的生活風情;經由短篇的積累,主線案件的樣貌在全書的中後段才開始明朗,也將《新參者》變成不只是「發生一宗有很多怪證據謀殺案的推理小說」,而成為一個綜觀家庭百態、醞釀町內風味的溫暖故事。
呈現了結構的趣味,但並未因而損及主題的完整及故事的內蘊;在《新參者》中,偵探仍然是個外來者,但同時也慢慢成為在地人,不但盡責地客觀辦案,同時也盡心地看顧情感。
這是東野圭吾的精采演出;或許,這也是「偵探」這樣的角色,在優秀的大眾小說當中,最合適也最平衡的表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