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出自愛爾蘭作家約翰‧康納利(John Connolly)筆下,首次登場的作品,是上個世紀末 1999 年的《奪命旅人(Every Dead Thing)》。剛出場的時候,派克是個有妻有女有酒癮的紐約警探,因為工作與酗酒問題,與家人的關係十分緊張。某晚,派克和妻子吵了一架,又出門買醉,血管裡充滿酒精之後回家,派克見到的,是妻女被虐殺的屍體,以及兇手布置出來、宛如地獄的景象。
沒有神探、角色們全在市井當中打滾過活的冷硬派故事裡,多的是家庭關係不睦的主角──仔細想想,時間愈近,這樣的設定似乎就愈常見:二○到四○年代,本流派開山祖師漢密特(Dashiell Hammett)筆下的史貝(Sam Spade)、無名探員以及錢勒(Raymond Chandler)筆下的馬羅(Philip Marlowe)都是單身漢(至少在故事結束前都是如此);七○年代,卜洛克(Lawrence Block)筆下的史卡(Matthew Scudder)是個離婚的鰥夫,而哈威(John Harvey)筆下在 2004 年才與讀者見面的埃(Frank Elder),則是個與妻子分居獨處、但妻子已經帶著女兒與新歡同住的中年男人。
在冷硬派創作者考慮用來加主角特色的選項當中,喝烈酒也是個極為常見的項目──仔細想想,時間愈近,這樣的設定似乎就愈不對勁:史貝和馬羅都喝烈酒,不過這似乎不怎麼影響他們的生活;挪威(Norwegian)犯罪小說家尤‧奈斯博(Jo Nesbø)指出,「喝烈酒」這事對這些硬漢而言,幾乎只能算是一個很酷的習慣,實在不切實際,因而他筆下在新世紀登場的霍勒(Harry Hole)身染酒癮的問題,就不止是個酷習慣,還是個對日常生活有害的大麻煩;不過事實上,酗酒產生的問題在史卡身上最明顯,在系列作的第五本《八百萬種死法(Eight Million Ways to Die)》裡,史卡甚至喝到神智不清、失去記憶,被送到醫院去急救的狀態。
如此說來,派克遇上的狀況雖然慘,但倒也不算唯一的衰毛(雖然在家人遇害這件事上他的經歷最糟);那麼,為什麼常會覺得他有點可憐呢?
或許是因為他叫查理‧派克。
前面提過,這個名字和人爵士樂大師 Charlie Parker 一樣,派克也因此分享了爵士大師的綽號,表面上的關聯雖然僅止於此,但在派克遇上的事件當中,可以看出康納利如此安排,並不是單純地想要借用爵士大師的名號而已。
派克系列目前的繁體中譯版本共有五集,分別是《奪命旅人》、《罪惡森林(Dark Hollow)》、《嗜殺族(The Killing Kind)》、《蒼白冥途(The White Road)》及《天使(The Black Angel)》,每個故事的主線或者副線,都會出現某些與金錢、慾望等等常見因素無涉,而與種族、宗教等等原因有關的殺戮行為。前述活在現實世界、無法像古典神探一樣不沾染俗世顏色的主角們,大多服膺自己的道標準,也大多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改變世界,於是他們會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裡盡力堅持,在遇上案件時傾力匡正;派克看起來也是如此,但因故事敘述的方式,常會讓人覺得他所面對的,其實是某種更巨大深沉、越時空跨度的暗,相形之下,派克所能做的,實在十分微渺。
又或許因為派克的精神狀態似乎特別脆弱。
當然,前述每個成天得要面對人心暗面的主角,都有自己的脆弱面向──那幾個喝酒誤事的,之所以失去節制變成酒鬼的原因,常常也是因為不知如何面對處理自己的脆弱;但無論這些主角再怎麼頹唐、再怎麼邋遢,他們仍會讓人感受到某種「撐得起」什麼的力量,這種力量能夠讓他們繼續在殘酷大街踽行,讓他們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直視陰影。派克雖然也有這種特質,但卻因為對自我內裡的質疑、對所愛之人的猶豫,使得這樣的特質感覺份外單薄。
況且,派克看得見鬼魂。
在現實故事裡出現鬼魂似乎有點犯規,但派克所見的鬼魂一向沒有提供什麼破案訊息,反倒是常常撩撥起派克心底的懊喪與苦惱,當成是他因精神狀態欠佳而胡思亂想其實也很合理。
於是,派克的故事常呈現出「微弱而且不穩定的小小光亮對抗無邊無際的暗」這種型態,也難怪常會在閱讀的時候,生出某種可憐的感覺。
不過,在《天使》之後,康納利其實還繼續寫了五本派克系列作品(最近的一本,是今年出版的《The Burning Soul》),也就是說,派克這個小小的光亮,雖然微弱而且不穩定,卻仍持續對抗著那片無邊無際的暗,並沒有放棄鬥爭。
這樣的堅持,或許正是這個似乎特別脆弱的主角,格外令人佩服的特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