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寵物先生
話說日本原文小說越買越多,後果就是書架上的草越長越多,有些草甚至一轉眼就出了中文本(淚),希望今年能好好整理!每期介紹一本尚未中文化的日系推理,做為自我要求的審書誌。《B・D・T─掟の街》1994「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第四名
1993「週刊文春傑作推理小說BEST 10」第九名
相較於同一事務所的宮部美幸與京極夏彥,大澤在昌在台灣的知名度擴展得相當晚,雖然林白多年前早已出版他的成名作《新宿鮫》與《毒猿》,卻僅止於此。直到近年來「打工偵探」與「佐久間公」二系列作的引入,「新宿鮫」系列的重新代理,這位日本知名的冷硬派作家才在台灣廣為人知。
上述三大系列的評價自不待言,然而大澤是多產作家,許多獨立作品也具有一定水準,甚至在原創性與社會面上要優秀許多,這期要介紹的《B・D・T─掟の街》便是一例。
該作出版於一九九三年,嚴格說來算不上獨立作品(作者已於二○○七年發表其續篇《影絵の騎士》),當年大澤除這一部外,還有新宿鮫系列的《屍蘭》與《無間人形》問世,後者更奪下直木賞,可說是相當風光。
《B・D・T》是個帶有科幻色彩的故事:近代日本的外國人非法滯留問題日趨嚴重,政府在外交政策與國內治安的雙重壓力之下,制定「新外國人法」,規範並限制這些外籍勞工(和其家人)的國籍與永久居留權。在該法的屬地主義推波助瀾下,外人們紛紛於日本娶妻生子,二十一世紀中期,境內的混血兒越來越多,一些無法取得國籍的混血兒被世人稱為「Hopeless child」(簡稱Hopeless,發音近似「遊民」Homeless),他們聚集在東京東半部,形成犯罪與社會問題溫床──稱作B・D・T(Boil Down Town)的貧民區。
主角名為肯‧代代木(Ken Yoyogi),是個不知雙親是誰,只好以出生地為姓氏的Hopeless,也是個在B・D・T四處闖蕩的私家偵探。某日接到同為混血兒的名作家委託,協助尋找一名失蹤的B・D・T酒店歌女加娜,隨著追查的腳步逐漸深入,他也開始惹上麻煩……
「近未來的冷硬派」是本作的最佳註腳,作者架空一個未來的區域現象,藉此構築「硬漢們」的世界。事實上撇開背景設定不談,本書就結構、角色、劇情流動與發展而言,無一不與傳統冷硬派相符,我們會看見主角肯接受委託、明查暗訪,結識夥伴與女人,與敵方周旋、出生入死,施展拳腳與手槍,遍體鱗傷卻仍屹立不搖。他不偏袒任何一方,只為了自己的信念。
這樣的人物與劇情,構成冷硬派的「皮」,但除此之外,我們還能瞧見那冷硬派的「骨」──也就是藉由主角的奔走,挖掘潛藏於個人與組織中的「社會之惡」。換句話說,作者真正想寫的不是打打殺殺的動作場景與角色的冷酷魅力,而是隱藏於舞台背後,一種經過誇飾的現代社會象徵。
那個象徵便是民族主義,與隨之衍生的種族歧視問題。
雖說經過歷史考據,日本早已證明並非單一民族國家,與美國那樣的多民族國家仍有一大段距離,且日本人與境內外國人因語言、膚色所產生的隔閡,仍是普遍存在的現象。讀過伊坂幸太郎《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的讀者,應可略知一二。
大澤在昌將此種「隔閡」擴大化,成為一條明確的「界線」。故事裡的日本搖身一變成為多民族國家,東京被區分為東西兩邊,西方是日本人活動的上流社會,東方是Hopeless打滾的底層世界。主角肯‧代代木在東京各地四處探查,透過他的雙眼,可以檢視未來東京各區的模樣,他也會不時敘述該地過往(對讀者而言是現在)的景象,喚起讀者的鄉愁。
這樣的東西界線不僅表現出貧富差距,也表現出種族的差距。日本人有金錢與地位,Hopeless則普遍教育水準低下,且大部分是犯罪者,僅有少數人能往上爬,成為「西側」的一員。往昔的日本社會成為歷史,移向西側並企業化後成為正派公司,取而代之的,是「東側」的許多Hopeless幫派,這些幫派控制著酒店、賭博、毒品等地下產業,卻結構鬆散,毫無秩序與組織力量。
日本人與Hopeless,便是如此渭分明,「歧視」與「抗爭」於焉產生。日本人視Hopeless為外來者,限制其工作權與參政權,卻又沉迷於B・D・T紙醉金迷的成人娛樂;另一方面,Hopeless生於日本卻不被當成日本人看待,每天得面對警察(僅能由日本人擔任)與流氓們的威脅,只好結成大型組織起而反抗。
冷硬派小說裡,偶爾會出現強大勢力的二元對立,然而孤獨的主角往往不是不屬於任何一方,就是周旋與兩者之間,為自己心中的那份正義而活。
因此故事中的肯雖身為Hopeless,住處卻是位於東西兩方的交界處,在委託辦案的過程中,也經常見他一下跑到西側公司林立的商業區,一下跑到東側的酒店與大麻街,並不時與警察合作(在小說的設定裡,警察極度仇視Hopeless)。面對兩方大型組織的威逼利誘,他僅憑自身價值觀作回應。
這樣的主角雖不能說完全中立,卻得以站在相對客觀的角度,審視存在於兩者之間的歧視與抗爭。藉由他的活躍,讀者看見一個籠罩於舞台之上的,名為「種族問題」的巨大暗影,這團影並非科技時代的產物,而是早已於當今社會悄然成形。
因此《B・D・T》雖有著「未來」的設定,反應的卻是「現代」的社會──只是誇張了點。
推理小說是有「規則」的文類,科幻推理的好處,便是可以用虛構的設定,建立屬於推理小說的內部「規則」,成就現實面所沒有的樂趣,因此較常用於本格派。然而,大澤在昌的《B・D・T》告訴我們,即便是虛構舞台也能反應現實,寫成冷硬派依然有深度。
主角與他人交談時,經常會出現一句話:「Hopeless都是現實主義者,也唯有如此才能在這個時代生存。」讓我不禁想起雷蒙‧錢勒於〈謀殺巧藝〉論述的第一句:「任何形式的小說都是想寫成現實主義的。」或許,冷硬派作家也都是現實主義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