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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 昭和五十年(一九七五)十一月二十八日,大型相機製造公司「里卡」半導體機器開發事業部部長生駒洋一郎,因胃癌末期住進東京都品川區的關東遞信醫院。由於惡性腫瘤轉移至消化系統,手術已不具意義,只是確認事實而已。
雖然生駒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清楚自己的病情,卻似乎預見了死期,某天突然向妻子要求紙筆。以下即是生駒臥病在床時所寫的三本筆記本手稿,內容始於昭和五十年十二月九日,至生駒再也無法握筆的隔年一月十一日為止。
昭和五十一年一月十五日,生駒洋一郎結束了四十七歲的短暫生命。1 慎吾,你還記得「三億圓搶案」嗎?
你應該忘了吧。不,或許你根本不曉得這件事。畢竟那時候的你,連小學都還沒上呢。
事情發生在昭和四十三年十二月十日的東京府。日正當中,一輛運鈔車遇襲,一名歹徒搶走將近三億圓的現金。當時大學畢業生的起薪不過四萬圓左右,即使是現在,三億圓依然是難以想像的巨額,更何況是七年前。因此那起案件著實震驚社會。
而那三億圓搶案的追溯期將於今天期滿。
電視從早上就持續播報著這則新聞。十日的凌晨十二點是最後時效,各家電視台都製作了特別節目,要在這歷史性的一刻拍下搜查本部的情形。
我向醫生提出看電視的請求,但醫生不答應。儘管我保證會戴上耳機,不造成同房病患的困擾,醫生仍舊無動於衷。在這裡,無論吃飯或就寢時間都相當早,生活大小事都受到限制。
很像小孩吧?醫生還常叮嚀我「早點睡」,是不是很好笑?
發生三億圓搶案的那年對我別具意義,對你來說應該也是,所以我才想看電視。然而醫生不允許,連你媽媽千賀子也不答應,還說「明天再看新聞就好」,我真可憐。
不過,我突然有個想法,便要千賀子幫我買筆記本,她嘮嘮叨叨地抱怨「買什麼筆記本啊」,可是我只有這麼點微薄的請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對了,千賀子帶來去年在苗場山拍的照片,就是那張你滑雪跳躍的帥氣照片。我一直放在枕邊,看過不下數十次。白色滑雪場與藍天互襯的風景真美,那身紅色滑雪服也相當適合你。
到頭來,我都沒能親眼目睹你滑雪的英姿。由於工作繁忙不曾陪你滑雪,這一直是我心中的遺憾。早知如此,陪你去個一次也好。
千賀子告訴我,滑雪老師十分看重你。聽說今年寒假還舉辦特別集訓,看來是要集合天分不錯的小孩一起練習吧。那會是怎樣的訓練課程呢?爸爸從未滑過雪,所以無從想像,只希望你千萬要小心,別受傷了。
我也跟千賀子提過,對現在的你而言,談技術或速度還太早。你才小學六年級,玩得盡興比破紀錄重要吧?但媽媽說你十分樂在其中,這是真的嗎?
瞧,電視又在報導那起三億圓搶案。雖然距離追溯期滿只剩幾小時,搜查員仍不放棄地持續訪查,看得我心裡五味雜陳。
為什麼唯獨三億圓搶案能引起這麼大的騷動?同年發生而尚未偵破的,不止這件搶案。在那三個月前襲擊我們的事,早已遭大眾遺忘,任誰都不會去回顧。
這七年中,我沒有一天忘記那件事。雖然我不再向任何人談起,但當時的情景依然深深烙印在我腦海裡,住院後更是如此。我時常做夢,夢中的你仍是五歲時的模樣。
你還記得嗎?
或許你早忘了,但那也沒關係。你從未向我提過那件事,應該是不願回想吧,這也是人之常情。
慎吾,這份手稿是為你而寫。
你不想看的話,直接燒掉也無所謂。你肯定不想再觸及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不看也好,或許這麼做才是對的。
不過,說不定有一天你會想了解那件事,想知道你五歲時發生的事的一切細節,而能告訴你真相的只有我。那些卑劣的傢伙對我們做了什麼,爸爸最清楚不過。
只是,到時候不曉得我還在不在人世。慎吾,你有權知道自己的遭遇。當然,你也可以拒絕,如同你有知道的權利一樣。
為了那一刻,我寫下這份手稿。
慎吾,我只為你一人而寫。
如今應該已無人記得那件事。即使追溯期迫近,警方還是鍥而不捨地追查三億圓搶案的真相,對我們的案子卻不再聞問。
事情發生於那年九月九日,星期一的早晨。
當時,日本籠罩在大學學運紛爭下,繼東京大學之後,日本大學亦搭起拒馬,學生與封鎖校園的機動隊爆發衝突的消息時有所聞。
十月,墨西哥奧運開幕,緊接著十二月便發生三億圓搶案。人們的話題總圍繞在大學學運紛爭、恰斯拉夫斯卡及三億圓搶案上。
社會大眾很快就將我們的遭遇忘得一乾二淨。
我再提醒一次。
你遭到綁架的那天,是昭和四十三年九月九日。
2 你總是在早上八點十五分出門。
對一個五歲小孩來說,走到小光幼稚園的路程有點遠。每天八點五分,目送我離家上班後,你會換上幼稚園制服,拿著縫有小熊圖案的黃色提袋走向廚房, 讓媽媽把便當裝進袋子,接著穿上鞋子先到外面,在車庫前邊玩耍邊等媽媽出來。
當時我們住在代官山,相簿裡不是有些照片拍到裝飾著籐架的房子嗎?那就是舊家,我們和身體還很健朗的奶奶住在一起,年底才搬到蒲田。
那天跟平時沒什麼不同。不,應該說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有何異常。
整理好廚房,千賀子準備帶你去幼稚園。就在她打開車庫鐵捲門,讓你坐到副駕駛座上時──
一輛路過大門前的車子突然響起刺耳的喇叭聲,一名男子從車窗裡探出頭,指著住家的方向大叫:「起火了!」
千賀子旋即慌張地回頭,只見後門附近竄出白煙。
「小慎,待在這邊,別跟過來喔!」如此交代你後,千賀子喊著「奶奶、奶奶」跑回家中。
事後,我曾怪千賀子行動太草率,但這樣的指責有點過分。換成是我,應該也會那麼做吧。處於家裡有老人,濃煙又不斷冒出的情況下,慌亂之餘當機立斷地將你留在車內也是人之常情,帶著五歲小孩進入冒煙的地方反倒有違常理。
總之,千賀子拚命呼喚著奶奶,奔向冒煙處。
千賀子在後門旁的杜鵑花叢前看見奇怪的景象,猛烈的火勢和煙不斷從一個倒地的粗大白色圓筒冒出。
千賀子以為那是炸彈,連忙拿桶子到後門外的水龍頭裝水,直往冒煙的圓筒倒。但火勢未能一次消滅,她又倒了桶水,煙才不再冒出。
奶奶困惑地從後門探出頭,兩人一時只能愣愣地盯著那焦的圓筒。
之後根據警方的調查,那是火車平交道等處用於緊急狀況的發煙筒。當時,千賀子和奶奶都以為是某個傢伙所開的惡劣玩笑,世上偶爾就是會有為尋開心而在別人家縱火的壞蛋。千賀子不由得生氣地往外看,卻沒瞧見任何可疑的人影。
「小慎呢?」奶奶這麼一問,千賀子才想起你還在車內。
「幸好沒釀成什麼大事。」千賀子說著走回車庫。只不過,真正的「大事」才正要拉開序幕。
只見車門開著,而你不在副駕駛座上。
「小慎?」千賀子心想你一定就在附近,以至於並未特別留意副駕駛座的情況。千賀子呼喚著你跑向馬路,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奶奶也跟著千賀子在附近不斷地尋找,甚至翻遍了家裡。
你自己也知道必須到幼稚園上課,更何況千賀子交代要留在車內,以你的個性應該不會擅自亂跑。千賀子覺得不太對勁,便又走回車庫。正當她打算關上車門時,赫然發現座位上放著一張紙。
你的小孩在我手裡,
不准報警,
一旦報警,小孩必死無疑。
紙條上以片假名打字機打著三行字。依我判斷,那是張像圖畫紙般有點厚的紙,文字有些模糊。由於字跡濃淡不一,打這封信的人大概不習慣打字。當時,廠商推出各式各樣的片假名打字機,警方分析字型後研判歹徒使用的是OLIVETTI牌製品。可惜,警方從片假名打字機上得到的線索也僅止於此,雖曾找出購買地點,卻無法藉以掌握歹徒的行蹤。
生駒洋一郎在手札中詳細記載著歹徒的恐嚇信及電話內容,與警方的紀錄對照之下,正確性相當高。只不過,其中有些記憶仍不免與事實有所出入,好比留在副駕駛座上的紙條內容便略有不同。諸如文字排成兩行而非三行、遣詞用字也略有出入等類似的小誤差,或許生駒洋一郎在記憶中修正過文句。但無論如何,就像他所寫的,七年前那件事已深深烙印在他腦海裡,詳細得令人驚歎。 千賀子扶奶奶回家後,隨即打電話到工廠給我。在那次通話中,我才得知你遭到綁架。
我當下決定將那天的工作全交給間宮處理,急忙趕回家。當然,我沒向任何人提及真正的事由,只告訴間宮奶奶病倒了。
「對不起……」
千賀子一見到我,便這麼開口道。至今我仍記得那張失去血色的面孔,她那樣的神情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千賀子覺得你會遭到綁架全是她的責任,而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但我根本無暇體恤她的心情,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說。
我不斷逼千賀子說明事發過程,並要她取來後門那個溼答答的發煙筒。我猶豫著該不該報警,雖然尚未下定決心,但那發煙筒遲早得交給警方。
這時,歹徒打來第一通電話,我順勢接起話筒。
「喂。」
──你是生駒吧?
「我是。」
──你的小孩在我手上。
「帶走慎吾的就是你嗎?」
──沒錯。
「慎吾在那邊嗎?」
──對。喂,來叫聲爸爸。
聽到你在男人身旁呼喊「爸爸、爸爸」,我不禁閉上雙眼,千賀子湊近話筒,顫抖地叫著「小慎」。
──明白了吧,小孩在我這兒。
「請讓我跟他說說話。」
──不行。你沒報警吧?
「沒有,請將慎吾還給我。只要慎吾回家,我絕不會通知警方。」
──一旦通知警方,你就再也見不到小孩。
「好,那我該怎麼做,你才會把慎吾還給我?」
──我會再打給你,一有電話,馬上接起。
「啊?喂,喂……」
歹徒很快地掛斷電話,大概是為試探我們的反應才打來。我頓覺氣力盡失。
之後,我還是聯絡了警察。
慎吾,有一點希望你能明白。通知警方並非不顧你的安危,而是出於不安,我和千賀子沒把握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我害怕若犯下意想不到的錯誤,反而會致使你陷入險境。警方處理擄人勒贖案件的經驗豐富,儘管不乏小孩不幸遇害的恐怖案例,但據我所知,歹徒因家屬報警而撕票的情況不多。我相信只要得到警方的幫忙,我們也依歹徒的指示行動,你一定會平安歸來。
「求求你不要報警。」
千賀子極力反對。雖能理解她的心情,我卻無視於她的懇求。
撥打一一○後,經過四十分鐘刑警才姍姍來遲。等待的期間,我們只能死守在電話前,焦慮不已。
全文請見2010.5.6獨步出版:《99%的誘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