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依俐
美術設計/黃思維因為寂寞,大人成為徬徨在少女世界外側的熊。
但這其實是相對的。
將自己封閉在山洞裡的寂寞少女,也會變成熊。

由東京創元社於二○○五年九月出版的《不適合少女的職業》,是櫻庭一樹在一九九九年以這個筆名出道之後,第一本以精裝本形式出版的作品,這也是在此之前都是在所謂輕小說書系裡活躍的櫻庭一樹,首次嘗試貼近大眾文學的作品。
在「櫻庭一樹」之前的一九九六年起,櫻庭一樹便已使用「山田櫻丸」的名義在從事創作活動。當時主要的工作是寫電玩遊戲的劇本或電玩小說,這也練就了她十分貼近年輕讀者的文筆。之後以「櫻庭一樹」的名義獲獎,在輕小說書系發表的《GOSICK》(二○○三年起,系列作未完)、《B-EDGE AGE》(二○○二)、《推定少女》(二○○四)等作品裡,讓人確實見到她多彩的作風。而除了《GOSICK》與《B-EDGE AGE》之外,櫻庭作品絕大多數都是以女性為主角,在女性心境的描寫上,當時便受到相當高的評價。
然而,原本在定義上就缺乏共通認知的「輕小說」一詞,往往因為它的預設讀者年齡層較低、封面使用容易吸引青少年的卡通或漫畫風格插畫,或是有許多在輕小說書系發表的作品都大量導入口語文體等的原因,無論是在台灣還是日本,總是會有人以「看那種封面像漫畫一樣的小說真幼稚」,甚至只是因為名稱裡有個「輕」字,就看輕發表於輕小說書系的作品,連帶認為輕小說書系出身的作家,就硬是比一般大眾文學作家矮一截的傾向。
在這樣的潮流之中,相較於其他於輕小說書系發表作品的作家,櫻庭一樹對於轉向至一般大眾文學世界是比較積極,甚至是激進的。在二○○四年連續發表的《推定少女》與《糖果子彈A Lollypop or A Bullet》,雖然仍是於兩家代表性的輕小說書系出版,但內容很顯然的是有意圖與至今所謂的輕小說劃清界線,更為強調描繪少女心境變化的性質。其中用易讀的少女小說筆觸包裝,卻有著極具衝擊性結局的《糖果子彈A Lollypop or A Bullet》,更是使櫻庭一樹終於成功吸引了一般大眾文學出版社的注意。
這樣想要藉由對於少女的細膩描繪而達成「脫‧輕小說」的意圖,到了真正離開輕小說書系,而由一般大眾文學出版社發行的《不適合少女的職業》之中則被更為強化,摒除了敘述身處非現實世界中的角色們日常的那種輕小說書系作品式的結構,改以寫實而平凡的少女們為軸心,慢慢旋繞出她們超乎常軌的體驗。而《不適合少女的職業》在發售後引起的高度注目,樹立且穩固了之後櫻庭一樹執著於「少女」主題的路線,甚至一路延展到後來奪得直木獎的《我的男人》(二○○七年)也仍然是貫徹始終。
至於之所以說櫻庭一樹對於轉向是激進的,則是就在她獲得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直木獎的二○○七年,原先在輕小說書系發表的《糖果子彈A Lollypop or A Bullet》等作品,版權便陸續轉移至一般文藝出版社,拔掉原先卡通漫畫風格的插畫與封面,重新發行。在同年夏天發行的雜誌《活字俱樂部》裡,甚至明言將來除了《GOSICK》的續篇之外,再也不會在輕小說書系發表任何作品。
所以這本《不適合少女的職業》,也可說是櫻庭一樹終於扯下貼在自己身上的「輕小說作家」這個標籤,找到新出口的轉捩點。由於本書是在東京創元社的「推理開拓者(Mystery Frontier)」書系發表,因此內容也比較貼近推理小說路線,更埋了一些服務推理小說讀者的小梗。比如說書名《不適合少女的職業》,就是從英國女作家菲莉斯‧桃樂賽‧姆士(P. D. James)的《不適合女性的職業》(
An Unsuitable Job for a Woman)而來,就連開場白,甚至是結局也與其有互相呼應之處,若有興趣還不妨兩相比較,必定會更添趣味。
另一方面,《不適合少女的職業》本身則與櫻庭自己過去在輕小說書系發表的《糖果子彈A Lollypop or A Bullet》有許多相似,像是在故事開頭便暗示了結局的倒敘手法,還有也同樣地著墨於生活在封閉環境(非都會區的離島或鄉下)裡的少女,用輕快筆觸卻深刻描繪著她們在充滿活力的青春期裡,卻因為來自周遭的封閉而感受到的那種無處可去、不知如何卸除的壓抑。
過去「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揭示的人際網路,在九○年代網際網路普及化之後,使得人們別說是修身,可能還在你摸索自我人格的途中,就已經莫名其妙地與天下連結。這如果要從積極面來看,或許是充滿了新時代的可能性;然而從另一面看,這樣的變化也鬆動了長久以來我們寄望「家」與「社會」發揮的避風港與作為社交訓練場的機能。網際網路的發達,雖然能與遠在千里之外的人們交心,但是卻也容易造成切斷電腦電源之時,頓時陷入環視四周淨是熟悉陌生人的窘境。
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在網路上與實際身邊的人際關係逐漸產生游離的影響,不僅僅是小說,在日本的漫畫、動畫或電玩的圈子裡,許多以青少年為主角的作品,都普遍存在著這樣因為「四周淨是熟悉陌生人」的景象而遭到壓抑,嚮往自由解放卻苦無頭緒的閉塞感,也獲得了青少年的共鳴。那樣的閉塞感,也往往在劇中會因為累積到極限於是化為悲劇爆發。
將舞台放在離島的《不適合少女的職業》裡,大西葵對於繼父的感情從無奈,由於磁卡被揉爛的事件確實變化為憎恨,而憎恨因為找不到化解的出口,終於轉換為消極的殺害行動。同樣將舞台設定於僻村的電子小說式遊戲《寒蟬鳴泣之時》崇殺篇(二○○三)裡,男主角前原圭一眼見好友北條沙都子遭受繼父虐待,起先也是對於束手無策的自己感到無奈,當他發現所有想得到的方法都不能解決問題時,最後竟選擇為了救沙都子而走向計畫性殺人之路。
葵與圭一遭遇的問題雖不盡相同,不過壓迫將他們到幾乎窒息的,則都是因為面臨問題之時,無法找到(沒有去找)適合傾訴與協助解決的對象,只是想試圖獨力解決問題,或是將問題當為「秘密」自己吞下肚所造成的壓力。而當這些壓力超過負荷,卻又總是破壞了他們拚命想維持的,一點點小小的幸福。
「做壞事的人,或許都是『寂寞』的。」這是出現在CLAMP的漫畫《東京巴比倫》(一九九○?一九九三)裡,一個被母親殺害的少女幽靈,在旁觀另一個被母親虐待的嬰兒因為男主角的介入而得救,總算獲得了內心救贖之後,準備離開這個世界時所說的話。
故事中的母親之所以會殺害少女,是因為無法再獨自面對死去的丈夫所留下的巨大債務壓力,決心自殺一了百了——但心想自己若是死去,女兒必定孤苦無依,所以決定一起帶走她。
「媽媽說——妳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拋下妳一個人走。」大人有大人的考量。
「可是,我不並想死啊。」孩子也有孩子的願望。
那些願望通常都是非常單純的,只是需要人傾聽。
如果葵的母親願意傾聽葵的聲音,如果颯太能夠傾聽葵的悲傷,或許大西葵的十三歲那一年,就會過得完全不一樣。
少女們的靈魂所發出的聲音。
你聽到了嗎?
【本文作者簡介】林依俐,一九七六年生。嗜好動漫畫與文學的雜學者。曾於日本動畫公司GONZO任職,返國後創辦《挑戰者月刊》並擔任總編輯。現任全力出版社總編輯,另外也負責線上共享閱讀平台
ComiComi的企畫與製作總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