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都回國後,某回同獨步某君聊,問及此書版權,某君當時回答:我們很想出版,不過還沒談下來;之後工作日漸其忙,待讀之書日漸其多,在幾個月裡,沒再想起《樂園》。
匆匆一年,某日洽公之時,發現獨步不但已經談下了《樂園》的版權,也已經開始翻譯工作;再過一陣子,俺拿到兩本厚厚的初譯稿,當下二話不說,讀將起來。
《模倣犯》的字數超過一百二十萬,出場人物四十幾位,幾乎每個都詳細地交代了生活背景以及人格特徵(《模倣犯》最初以連載方式刊登,根據宮部美幸的說法,她在寫的時候沒怎麼注意字數,直到集結成書了才發現:哇我居然寫了這麼多啊);許多推理小說的主角其實是事件本身,無論是偵探凶手還是受害者,都是依附著事件產生的,但《模倣犯》一書講述的,與其說是連續殺人事件,倒不如說當中所有人物對事件的心理反應及事件對他們所產生的影響,才是宮部美幸真正想要描述的重點。
雖然厚度應該不像《模倣犯》那麼誇張,但在閱讀之前,俺還是不免想到:《樂園》是否仍有一大堆出場人物?故事內容會不會同《模倣犯》有太多牽扯?如果沒有讀過《模倣犯》,那麼在閱讀《樂園》時會不會有什麼無法瞭解的麻煩?
事實證明,俺多慮了。
《樂園》的主角,是《模倣犯》中總結所有線索,協助將事件推向終點的女記者前畑滋子;故事在《模倣犯》事件的九年之後開始,滋子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委託,與一位甫遭喪子之慟的媽媽荻谷敏子見面。敏子向滋子表示,在自己獨子萩谷等因故過世後的一個月,媒體報導了一椿殺人事件,敏子發現在阿等留下來的畫作當中,有一幅似乎暗示他早已看見謀殺案的真相。
導致年僅十二歲的阿等身亡的是個不幸的交通事故、並沒有錯綜複雜的內幕,敏子也無意炒作什麼超能力話題藉以成名,她只是忘不了自己的孩子、想要更進一步地瞭解阿等──縱使阿等已經不在人世。滋子發現,阿等的美術天分極高,繪畫作品當中透視精準、比例正確,但卻有另一部分的作品筆法拙劣,似乎只有幼稚園程度,被敏子認為具有預視能力的那幅畫正是其中之一。如果阿等真有超能力,那麼其他的畫中是否也藏著祕密?如果阿等沒有超能力,那麼這些畫又是怎麼回事呢?
似乎與犯罪無甚相關,《樂園》的故事從滋子對超能力的調查開始,逐漸與已知及未知的案件產生牽連;故事的出場人物較《模倣犯》精簡許多,因此對於角色們的想法與互動描述得更加詳盡,偶或提及《模倣犯》事件對其中幾個角色的影響,不過並沒有特意著墨該案件的內容,所以就算不知道《模倣犯》一案的來龍去脈,也不會對閱讀《樂園》生出什麼障礙。
待到讀罷《樂園》,更會發現:宮部美幸仍然秉持自己對「人」的關注,將故事的焦點放在角色,而非事件,但《模倣犯》的敘述角度,是以連續殺人案為主軸,以各個關係人的心理為血肉,建構出在此一事件當中的眾生圖像,《樂園》則以幾個事件為經線,利用滋子的調查連續成緯線,組合成整個故事──而這個故事的中心主題,雖然沒有直接提及,但卻無庸置疑的是「家庭」以及箇中成員的相互關係。
《樂園》當中,可以讀出各種不同的家庭型態:滋子和丈夫沒有孩子,敏子是個單親媽媽,阿等描繪的謀殺事件是殺害自家女兒、並將其埋在住所地下的土井崎一家人;對逝去親人的追思、對素行不良家人的容忍、家族成員之間不公平的差別對待與欺騙,以及對於普遍認為理應「無條件付出」的親情型態產生的種種反思,宮部美幸都在《樂園》故事中一一觸及談論。
不像《模倣犯》那般討論「不帶理由、純粹的惡念」,《樂園》的主題更貼近日常生活,不像《模倣犯》那樣宏觀地以巨幅圖像呈現人性百態,《樂園》從較少的角色出發,描繪出更細膩、層次更豐富的人心。
《樂園》即將在明年的一月份出版,最近就會開始有預購活動。幾個月前,獨步某君曾對俺說,這部作品的步調和處理方式,都與野心很大的《模倣犯》不同,不禁有點兒擔心讀者的反應;但讀完《樂園》之後,俺倒覺得:正因《樂園》不像《模倣犯》想要探究那樣巨觀的社會現象,而是從個人以及家庭這種構成人類社會的基本單位著手,對於喜歡宮部美幸作品的讀者而言,這正是看宮部美幸在自己強項上再度發揮的必讀之作,而對於非推理讀者而言,也會是一次充滿人性思維、沒有門檻、哀傷但仍然溫暖的閱讀經驗。
家庭或許是人間真正的樂園,但這個樂園不會理所當然地成形;要讓家變成樂園,還需要許多包容、體諒、努力,甚至犧牲。
這是宮部美幸在《樂園》中用故事闡述的主題;也是我們在日常生活裡,永遠必須面對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