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記憶真是奇特。這一年來我從來沒跟別人談過這部電影,可是記憶如此鮮明,我能這樣清晰地描述情節,而且是這麼清楚的畫面和鏡頭的轉換。應該說是記憶的神奇呢,還是導演的功力,能將那鏡頭的力量映照在腦子的記憶庫裡,定格了,儲存了。
說著說著,我又懷疑起剛才我所描述的畫面:莫迪里亞尼雪地上的遭襲、畫作揭幕的手部的動作、觀畫者的驚呼、女主角珍(畫作上長頸子的模特兒)乍看畫作時的愕然、懊悔、感動、珍躺在自家床上呆滯漠然絕望的神情、她起身更衣,穿上那身寶藍色的禮服緩步走向窗前、自窗口一躍而下,積雪皚皚的白色大地上一個寶藍色的身形靜靜地俯臥……
我說的真是正確無誤的?儲存在記憶深處的畫面難道不是我拼接的?
我在恍惚中聽到WY下一個疑問:妳最近看過的書裡印象最深刻的是?
我遲疑了一會兒,說:麥可‧康納利。不過與其說對他的書印象深刻,應該說我在暌違了兩年之後,連續兩個月內讀了他的三本書這事更特殊。
兩年前在一次演講後收到主辦單位兩本麥可‧康納利贈書:《詩人》、《懸案終結者》,在那年農曆春節期間讀了,後來有興趣找他其他作品來看,但擱下來了,前兩個月不知怎地,應該說,想讀一點整個人能被情節帶著走,全心投入那個故事的書時,我想到的就是他。
買了《水泥中的金髮女子》和《最後的美洲狼》,雖然沒有原本想要的那種百分百廢寢忘食的效果,倒也饒有興味地在兩個週六日假日及幾個晚上讀完了。
又興起念頭繼續讀他的書,於是又買了《暗回聲》、《冰》,但讀《暗回聲》的中途時,有了不耐的情緒,很多段落快速翻過,讀完時也沒有特別感覺,甚至覺得自己得要過一陣子才能讀《冰》了。
兩年前愉暢快的閱讀記憶,至此幾乎被自己(或作者?)破壞殆盡。
這是記憶也無可奈何的地方(換句話說,會有這種結果,並非記憶的錯)。我正經地答著:連續兩個月讀了同一作者的三本書,還蠻特殊的。事實上,腦子卻完全文不對題地對「記憶」遭受不白之冤抱屈。
為了怕這樣的回覆太過空洞,便又說了:王威老師的《後遺民寫作》是論文,但非常有趣,讀起來很開心。書裡頭都是自己熟悉的作家,一邊讀會一邊想,原來王老師是這樣看這本書的啊,原來可以用這種角度讀這本書啊。覺得王老師很害。
對了,還有乙一的《小生物語》也很有意思。
這時一旁的Clain插話了:那是宅男的狂想曲吧。
我說:是啊,所以才很有意思啊。
《金庸散文》、《異鄉人》也很不錯!
WY馬上問:《異鄉人》?距離妳上次讀是多久了?
我想了一下說:十年以上了吧。
但是回程的捷運上,我卻想,十年嗎?其實我已完全不復記憶。昆拉的《不朽》讀了五次以上,每次間隔幾年並沒有定數,想讀了就再讀一次。《異鄉人》呢?說不定是五年前呢?
記憶又變成難以捉摸的東西了。
我望著車窗外的夜,眼前的景物不斷倒退,我也決定把今天一直被「記憶」究竟是真確是錯解所糾纏的線頭拋在腦後。
啊,才下決心,忽又記起,伊坂的《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下個月就要出版了,記憶中那是一部充滿了鵝黃色的,如鴨絨般柔軟溫暖的故事哩。
巴布‧狄倫《隨風而逝》悠揚的曲調和歌聲、河崎問椎名:一起搶書店好嗎?椎名手持玩具槍慌亂地穿越馬路守在書店後門、河崎深夜開車到河邊、椎名躲在樓梯間窺視河崎的行動、椎名在鄉下開鞋店的雙親、河崎在置物櫃裡放了那個東西、電影最後一幕河崎和椎名在仙台市車站、河崎轉身離去的身影……
看來,記憶又不聽使喚,要奔馳了。
而這一天就結束在腦中不停重播的那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