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信箱裡又出現了照片。這是第幾次了?同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上百天,即使如此,我仍然無法習慣這種事。在清晨的酷寒中,每當打開公寓生鏽的信箱,看到裡面又躺著一張照片,頭暈與目眩與嫌惡與絕望同時襲來,我只能緊緊捏住照片,呆立原地一動也不能動。每天早上,都是這樣。
照片並不是裝入信封郵寄過來的,而是直接投進我的信箱。照片拍的是一具女性屍體。曾經是我的戀人的她,被埋在某處地面掘出的坑裡,相機以俯角正面拍攝屍體的上半身,然而那已經不是她原本的模樣了,腐爛的臉孔完全看不出她生前的面貌。
和昨天在信箱裡發現的照片相比,屍體似乎又多腐化了一點,但是差別非常微小,很難看出來。我之所以能夠一眼就肯定屍體持續在腐化,不過是根據她身上爬動的蟲子所在的位置和昨天的照片不同罷了。
我拿著照片回到自己房間,將照片掃描進電腦。這些日子以來我所收到的照片全部保存在電腦裡,每一張都編上了號碼。現在此刻,她正以大量影像資料的型態存在著。
最開始發現的第一張照片裡,她還是人類的模樣;第二天收到的照片,除了臉色微微發之外並沒有其他明顯的差別。但隨著日子經過,一張張投入信箱的照片上的她,與人類的形貌漸行漸遠。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照片的事,知道她已經被殺的人只有我。在世間的認定裡,她的消失被當作行蹤不明處理。
我非常愛她。我想起我們一起看《
ZOO》那部電影的事,雖然是部看不大懂的電影,但身旁的她始終一臉認真地盯著銀幕。
銀幕上正以快速播放蔬菜或動物逐漸腐化的畫面。蘋果和蝦子逐漸變,潰散,被細菌覆蓋,發臭。配合Michael Nyman輕快的音樂,一具具動物的屍體轉眼間失去原形,整段過程極富動感,彷彿巨浪襲來、退去,腐壞席捲了一切。影片主角將各式各樣東西腐化的過程都拍進膠卷裡,是一部這樣的電影。
走出電影院,我和她繞道去了一趟動物園。當時我正開著車,坐在助手席的她偶然看到道路前方的看板。
你看那個,也太湊巧了吧。
看板上寫著「
前方200公尺左轉‧動物園」。
日文字下方同時標有英文版的指路說明,一連串的英文字母裡,唯有「ZOO」這個單字格外鮮明地緊緊黏在腦海揮之不去。
我方向盤一打,左彎開進了動物園的停車場。園裡幾乎沒有遊客,可能因為是隆冬最冷的時期吧。雪倒是沒下,但天空堆著厚厚的雲,四下一片昏暗。在帶有稻草氣味的動物臭味瀰漫之中,我和她並肩走著。她穿了大衣,還是不抵寒冷,單薄的肩膀始終顫抖著。
真的都沒有人呢。我聽過一個傳聞,聽說現在大家都不來這種地方了,全國的動物園和遊樂園將會一間接一間關門喲。她的聲音化成白色,融化在空中。我們走過一間又一間彷彿鐵製格子籠的獸欄,可能是太冷的關係,動物們都沒什麼活力,眼神也空空洞洞的。然而不知為什麼,只見醜陋的猴子精力充沛地在獸欄中不斷來回走動,我和她於是停下了腳步,好一會兒,只是盯著那隻猴子看。那是一隻身上多處掉毛、看上去有點髒的猿猴。獸欄裡只有牠一隻動物,在水泥打造的狹小空間裡,一直一直繞著圈走個不停。
她是我疲憊至極的人生中第一個對我好的女性。兩人一起去動物園的那天,已經像是好久以前的事。她失去蹤影,是在深秋的季節裡。
我不斷向周遭所有人求助說,她可能被捲入了某個案件,然而警方卻不肯正式展開調查,完全不考慮發生刑事案件的可能,只以離家出走個案處理。而她的家人也接受了,因為她給人的印象原本就是那種會突然搞失蹤的個性。
將照片掃進電腦裡轉成影像資料後,我便把在信箱發現的屍體照片收進抽屜裡。抽屜裡面已經塞滿了上百張她的照片。
我移動螢幕上的滑鼠,啟動某知名的影片播放軟體,這個軟體也可用來編輯影像。我按下「開啟影像序列」,選取當初第一張躺在信箱裡的照片,然後在「影像序列設定」的地方,設定「每秒12張影格」。
這樣一來,存放在電腦裡的她的靜止影像,便按著號碼順序接連播放成了動畫。一秒十二張,她的靜止影像一張換過一張。這個功能原本是用來製作動畫用的。
只要按下播放,就能明白她日漸腐化的過程。蟲子們一齊湧上來覆滿她的身軀,終於在飽餐一頓之後退散離去,看上去就像浪潮一樣。
每當早晨來臨,我發現信箱裡的照片,動畫的長度就又加十二分之一秒。我看著照片喃喃說道:
「我要揪出犯人……」
一定是拍下屍體照片的人殺了她,這再清楚不過。
「我一定要他償命……」
當警方決定停止搜索她的行蹤的時候,我這麼起了誓。
只是,有個唯一的問題。而這個決定性的問題,很可能會毀壞我的人格,因此我一直對這個問題點視而不見。
「可惡!犯人究竟在哪裡!」
我的每句話都是臺詞,都是我的演技。在我的內心,其實一直思考著完全不同的事情。但是,不這麼持續演下去,太過痛苦的現實只會讓我崩潰。
也就是說我只是一直裝作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我忽略那一塊,然後信誓旦旦地宣稱要找出殺害她的犯人。不過我是絕對不可能抓到犯人的吧。因為,殺了她的人正是我。
……[精采全文 07・29懾人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