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咱們回頭去看推理小說的發展伊始,卻不難發現,無論是寫出首位偵探杜賓(Dupin)的推理開山祖師愛倫坡(Edgar Allan Poe),或者是創造出不朽神探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的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都沒有遵守范達因喊出來的規則,相反地,他們利用平凡助手的角度來記述整個事件,神探們發現的細微線索,助手們幾乎都瞧不見,而神探們深不見底的博學見聞(福爾摩斯只要看到泥土,就能確認它來自倫敦的什麼地方),助手們也大多沒這本事。是故當福爾摩斯露出狼般的眼神、像隻獵犬似地四處搜尋蜘絲馬跡時,華生(Dr. John H. Watson)只能杵在一旁,對讀者說:「我搞不懂他在幹嘛。」
但或許這才是大眾小說本來該有的型態:沒有人會否認福爾摩斯系列作品是精采有趣的故事,而大部分讀者在閱讀這些小說時,希望獲得的也就是這種經由閱讀帶來的愉,而不是傷腦筋的智力遊戲。誠如偉大的小說家毛姆所言:「當你感冒臥床,頭昏腦脹,此刻你並不想要偉大的文學作品;你寧願冰袋敷額,熱水浸腳,兩三本偵探小說,伴你度過病榻時光。」
於此之故,閱讀偵探小說所帶來的單純樂趣,倒不在於我們與偵探一起獲得了多少破案的線索,而在於這個故事是否足夠精采有趣、足夠高潮迭起,以及結局是否足夠令人拍案叫絕。
前陣子讀的兩本小說,大約都屬於這種範圍。
第一本是道尾秀介的《向日葵不開的夏天》。這個故事以名為道夫的主角「我」為第一人稱的主述者,暑假前一天,「我」送暑假作業到缺席的同學S君家中,發現S君已經上吊身亡,「我」連忙衝回學校報告老師,老師和警察趕到S君家中,卻找不到「我」描述的屍體;過了幾天,S君以蜘蛛的模樣再度在「我」的面前出現,並要求「我」找出殺害S君的凶手。
初讀《向日葵不開的夏天》時,會覺得道尾和年紀差不多的乙一相同,這些新世代的推理作家毫不畏懼將神鬼、靈魂轉世或者超能力之類的元素放進自己的故事裡(范達因如果知道他們這樣大剌剌地違反第八條守則,想必會氣得跳腳吧?),他們在文字裡構築了一個與現實有部分出入、自成規則的世界,再在這個世界裡進行符合該環境邏輯的推理故事。
但讀到《向日葵不開的夏天》最後的解謎部分,我們才會恍然大悟:道尾的故事與乙一那種自成一格的世界不同,他的角色終究還是生活在現實當中。關於這一點,替《向日葵不開的夏天》寫總導讀的佳多山大地將之稱為「認知科學推理小說」──這名詞聽起來很難懂,簡而言之就是我們經由閱讀而在腦中形成的故事場景,其實因為某個關鍵性的因素產生偏差,直到最後解謎部分,作者才會道破真相,而我們也才會在心裡大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另一本完全不涉及這種超自然情節,但在結尾仍然具備同等驚人力道的小說,則是北村的《盤上之敵》。
《盤上之敵》的故事梗概,描述策劃製作電視節目的主角末永純一郎,某日午后駕車返家,發現住所周圍已被警車團團包圍。他停車以手機撥打家裡電話,一個陌生的男聲接聽,自稱是個逃犯,已經脅持了末永的妻子友貴子;逃犯石割要求末永協助自己逃亡,倘若末永想要確保妻子的安全,就必須想法子幫助石割逃出重重警網。
特別的是,《盤上之敵》除了部分章節之外,大部分由末永及友貴子分別擔任第一人稱的主述角色,末永的部分帶領讀者經歷整個事件,而友貴子的部分則像是截取自兩人交往時的對話,提及自己的成長經過以及種種心境。
北村這種敘事方式,一開始容易讓我們不明究理:友貴子的發言雖有助於我們更深入地認識這個角色,但似乎與事件本身無涉,在這個事件裡到底有何作用?這也正是這個故事精采之處,到了中段,友貴子的回憶內容才會顯出重點,延續到最後,我們才會發現,她的回憶其實藏著一個巨大的關鍵。《盤上之敵》書名以西洋棋盤上的白對決來比擬這椿事件,而關於友貴子的部分,正是北村絕妙的佈局,在初始時看不出箇中的巧妙,得到最後時刻,才會明白那些看似無關的棋步,其實每著都十分要緊。
道尾秀介和北村在故事的伊始就對我們隱瞞了某些事情,但到了結局時分,卻也都在拐了大彎後帶出了合情合理的結局。如果不去理會自己能否與書中角色獲得等量的線索,那麼《向日葵不開的夏天》和《盤上之敵》都是讀來相當痛快的小說──好吧,或許會有人覺得:喂,這不代表我從一開始就被唬了嗎?
不過,你也不得不承認:如果唬人的功力夠高,真相大白之際,咱們還是被唬得滿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