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別急著問。美國著名科幻作家Theodore Sturgeon幫昆恩代筆完成的書《另一邊的玩家》(The Player on the Other Side)其日文譯名就叫做《盤面之敵》,此外,兩書的章節名也都以棋盤的攻防對劇情做比喻,特別是捉到犯人,正是西洋棋的「將軍!」(checkmate)。
這當然不是所謂的「不約而同」,而是北村向昆恩稍微「致敬」一下的結果。巧合的是,獨步上個月推出櫻庭一樹的作品《赤朽葉家的傳說》,也是作者「學習」賈西亞‧馬奎斯《百年孤寂》以魔幻寫實的筆法結合推理產下的結晶。
既然說是「致敬」(hommage)或「學習」而非「抄襲」,即使昆恩堂兄弟或Sturgeon從棺材裡爬出來,馬奎斯拖著老邁的身子,指著他們說:「抗議,他學我!」那我想讀者諸君也會如同「食神」裡的裁判一樣,聳肩回應:「唉,寫作就是這樣啦,好像跑步游泳一樣,還不是你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更遑論相似度更高的「模仿」作品,仿作(parody)與贗作(pastiche)──兩者的定義請參考臉譜MOOK《Mystery》第一期第16頁──都可以正當地出版,甚至培養出一些熱衷此道的作家了。其中最大的苦主,便是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這位全世界家喻戶曉的偵探角色,至今約有公認七千多篇的仿作與贗作問世,真不愧為偵探的代表人物。在這些作品中,不乏一些讓人噴飯,怪異或有趣的設定:
1)
“Sherlock Holmes vs. Dracula: Or The Adventure of The Sanguinary Count” by Loren D. Estleman(對決吸血鬼古拉)
2)
“Sherlock Holmes’s War of The Worlds” by Wade Wellman(對決火星人)
3)
“Ten Years Beyond Baker Street” by Cay Van Ash(對決傅滿洲博士)
4)
“The Adventure of The Peerless Peer” by Philip Jose Farmer(與泰山一同登場)
5)
“The Adventure of Hillerman Hall” by Julian Symons(短篇,與瑪波小姐一同登場)
若說到致敬作(hommage)的話,最有名的例子便是阿嘉莎‧克莉絲蒂的《一個都不留》(And Then There Were None,日譯《そして誰もいなくなった》)。除了遵循「死光光」模式,將封閉空間內的人物全部抹去的西村京太郎《殺人雙曲線》、夏樹靜子《有人不見了》(そして誰かいなくなった)與綾辻行人《殺人十角館》之外,還有將原作劇本在故事內演出,利用劇裡、劇外的影射,由Jacquemard和Senecal兩位法國作家寫成的《The Eleventh Little Indian》與今邑彩《そして誰もいなくなる》。其中,夏樹靜子與今邑彩兩人更冠上與原作類似的書名,強化對克莉絲蒂「致敬」的目的。
這群「追隨者」展現的熱情自是有大有小,有像是Elizabeth Peters撰寫《The Murders of Richard III》那樣,開頭就把被致敬作《時間的女兒》給明白點出來的,也有惦惦吃三碗公,從頭到尾不說等待讀者去發現的;有像是《盤上之敵》那種只在書名上影射的,也有像是鳥飼否宇撰寫《昆蟲偵探》那樣,把每個被致敬作的元素(如《蝴蝶殺人事件》的屍體消失,《哲學家的密室》的三重密室)抽出來,融入新作裡的。
這些致敬作、仿作與贗作的目的,除了與其他的作品產生連結外,本身也提供了一種「懷舊感的滿足」。模仿者試圖重現大師們的世界,不僅可以吸引原作的愛好者(試想《紅樓夢殺人事件》有多少人不是慕《紅樓夢》之名去閱讀?),若能在既有的設定之下,發展出新的手法,開拓出新的劇情,那對原作無疑地也是錦上添花──先看完致敬作,再回頭去看原作的讀者亦不在少數。
當然,也不一定每個模仿作品都帶有「致敬」的味道,有些是使用過去的設定,卻將某些部分故意加以反轉,給予讀者「某部分像卻又不完全像」的感受,此種近似「戲作」的寫法,大抵說來是作者表現幽默的一種方式。如島田莊司《被詛咒的木乃伊》裡面將華生對福爾摩斯的描述「觀察力敏銳、一眼就可看穿對方的來歷」或是「易容術高超、扮成老太太都認不出來」與夏目漱石的所見做對比,竟呈現兩種迥異的面相;又例如喬許‧派克特與約翰‧L‧布林的〈國古龍水的秘密〉(收錄於臉譜MOOK《Mystery》第一期)中,把艾勒里改名為賽勒里(celery,意為芹菜),結尾還用芹菜的意象開主角的玩笑。
這種方式究竟是幽原作者一默,還是某種諷刺?我的看法較為正面:如果不喜歡原作的話,是不會想放在自己作品裡開玩笑的──就算要貶也不會指名道姓。在《被詛咒的木乃伊》結尾漱石要歸國時,島田賦予福爾摩斯的敬意,我相信許多讀者都能體會,正如同御手洗潔也在《占星術殺人魔法》一書,數落福爾摩斯的許多缺點後,仍回答石岡這麼一段話:
「我並非討厭福爾摩斯,相反地,我非常尊敬他。」
島田藉由御手洗之口,向柯南‧道爾表達了自己的心意。致敬作、仿作與贗作,或許正是人類開始寫作以來,作家之間相互「告白」的手段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