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我寫在《鏡子裡的陌生人》一書
讀後感裡的疑惑——
為什麼不願去正視自己曾經遭受過虐待這個事實? 《鏡子裡的陌生人》書裡說法是,
一些人曾在童年時代遭受重大創傷(或許曾被人暴力對待或太小時經歷生離死別),因為當時難以承受,所以我們就想出了一個應對的方式,「浮」出意識之外。 這說法,像不像《狂骨之夢》裡的降旗?!(降旗的問題就如上頭節錄所言,他在童年時見了某一詭異事件,但後來長大後難以接受,所以將之封印、壓抑為夢——而也由於他這
壓抑換置,以至他好幾十年一直無法脫離他童年時所自創的『夢魘』。)
再來,就是我先前提過我很喜歡的《萬法簡史》。雖然施老師一直說它是偽科學,不過偽科學就偽科學,書中的確有其優秀之處。
肯恩・威爾伯說的「
如實詮釋」,正是參與《狂骨之夢》一書角色裡所以無法逃離、身受其害的關鍵。
威爾伯這麼寫著:
如果要總的敘述佛洛伊,最簡單的一句話就是「談話治療」(talking cure)——「對話」治療;不是獨白,而是對話。意思是,我們必須恰如其分地詮釋自己的意識深度。我們受到焦慮、憂鬱等症狀的折磨,我們飽受困擾。我們自問,為什麼我這麼抑鬱不樂?這表示什麼?我們在精神分析的過程中開始看自己的夢,看自己的症狀、焦慮、憂鬱,在裡面找出個道理來。我們會試著詮釋這些東西,藉以揭露自己的內在。
也許我發現自己對一向缺席的父親隱藏著一股憤怒,但這股憤怒卻偽裝成憂鬱。我的潛意識將這股憤怒「錯解」成憂鬱,因此我必須治療中試著正確地詮釋憂鬱症狀。我會試著將「悲傷」轉譯為「憤怒」。我會觸及自己內心深處的這一股憤怒。以前我一直錯解、誤譯、偽裝這個面向,或者隱藏這個面向讓自己看不到。
我詮釋自己的心越正確,越能了解自己的「悲傷」其實是「憤怒」,就越能消除我的症狀、我的憂鬱。因為我忠實地詮釋我的內心深處,所以這個深處就不再用種種痛苦的症狀折磨我了。 而不願如實詮釋影響多大,我想目前為止,該是找不到比《狂骨之夢》寫得更好的範例了。
「……沒有要人死的宗教,只是,少不了瘋狂信仰的教眾。在相信時什麼問題也沒有,問題在於相信的東西崩壞了的時候。」
——《狂骨之夢》 ◎
「夢有各式各樣的種類,無法全部都用同一種方式來解釋。在什麼狀態,哪一種睡夢中夢見的,應該做生物學上的區分,當然其性質也會因此而不同,還必須考量文化背景吧。我認為佛洛伊或榮格的解析,只是眾多解釋中的一個例子。如果要看重《夢的解析》或《原欲的變遷與象徵》,那麼也應該同時把猶太教的《塔木經》裡對夢的解析,和希臘的《夢的象徵學》考慮進去。不,不需要追溯那麼久遠,中世紀關於夢的解析的參考書也是多如山高。其他還有〈但以理的解夢書〉、傑曼努斯、尼斯福魯斯、卡爾塔魯斯等人的書。不,也不用執著於西洋理論。住在中南半島南方的西諾伊族是作夢專家,當然東洋也有關於夢的研究書籍、沒有理由無視這些東西。」
……
……「但那不是咒語或咒法之類的東西嗎?那種東西沒有理論也沒有真理。」
……
「非理論性就達不到真理,這很奇怪,再者,若說咒語或咒法是非理論,這是錯誤的想法,只是不同道而已。只是途中的公式不同,目標可是一致的,結構上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但是……」
「不過,明明沒有差異,但結論可能大相逕庭。比如,同樣內容的夢境,一旦時代或文化背景不同,解釋也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事物並非總是以相同的公式來解,也不能說每個國家都一樣。除去這些隔閡的普遍真理——說不定就是我們難以達到的境界。」
「那樣不就沒意義了嗎?翻閱那聽都沒聽過的古代書,我不是埃及的木乃伊工匠,也不是猶太律師,無法理解那些。」
京極堂笑了。
「對,同樣地,你並不是奧地利的猶太人,也不是來夫貝毛線商的兒子,是小石川牙醫的兒子。」 我上回在anobii裡邊看見他人寫《狂骨之夢》的讀後感,他說讀京極的書,有一大半已經是在看他如何自圓其說。我看了為之一笑。
是,技巧說穿了就不稀奇。但在閱讀當時,我一想到京極如何挖掘一題材,進而把它包裝成謎,再進而解之,這過程就非常——
我覺得不可思議。寫小說不像包禮物,東西一開始全部都是零散的,就像樂高積木,全部材料全都隱藏在其他書本中,寫的人只能東一點西一點地揀拾拼湊——這過程已相當困難(所有寫過長篇小說的人一定都懂它有多「
困難」)。而京極更勝一籌,他不但拼湊,還進而將它化之成謎——
讀完我一直拿著《狂骨之夢》上下兩本左瞧右看,還是不明白京極這鬼才到底是從什麼部分開始寫起——
我只能說佩服,
五體投地。■
*原文刊於2008.02.14 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