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N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繼續說:「你不覺得,當你按下發送鍵的時候,未來的自己馬上就收到了,是一件很酷的事嗎?」
「拜託,這種『Dear Future Me』連不是科幻迷的我都嫌老套了耶!」我搖搖頭,「而且,要是八百年後這個郵件伺服器掛了,寄了也是白搭,不是嗎?」
「要說拜託的是我!」M沒好氣地擺了擺手,「你不覺得這種活動有種純真的浪漫嗎?搞不好就在你忘記初衷或迷失自我的時候,突然在下雪的六月天收到這樣的來信,大哭一場後改過自新,這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
六月雪?天啊。
「是很有趣啦。」要惡搞是吧?哼,我也會。「想想,搞不好未來某天清晨,你在信箱中突然收到一封陌生人的來信,內容從淫蕩污穢到邪惡不堪任君選擇,但卻預言著你將在七天後暴斃死去。當你仔細回查卻發現對方真有其人,但卻在之前便死去了!這時候看你還覺不覺得浪漫!」
語畢,我突然驚覺,對耶,這種接到不詳的來信,在本格推理小說中,好像還蠻常出現的嘛!
作品裡經常出現家族對立與鬼魅傳說的溝正史,在《惡魔的手毬歌》裡,就曾讓金田一耕助幫忙代回一封「死者的來信」,揭開鬼首村在二十三年前因農村內兩大勢力之爭而發生的謎樣悲劇。原本只是打算到山中小鎮安靜休養的金田一,卻因巧遇七十多歲的多羅羅放庵,受邀拜訪之際順便幫放庵回覆了一封自稱是放庵第五任妻子阿玲的來信。但金田一怎麼樣也想不到,阿玲已在年初時於神戶死去,那麼,寄信的究竟是誰?當天在黃昏的路口與金田一擦肩而過的老婆婆,難道不是阿玲嗎?更離奇的是,回信不久後,神秘的放庵竟在榻榻米上留下一灘鮮血後消失無蹤?在此同時,當年悲劇主角的私生女搖身一變成了當紅的影視歌三棲紅星,竟也選擇在這關鍵的時刻回到鬼首村?二十多年前的血案、神秘的來信、離奇的失蹤案件,以及仿照村裡歌謠〈鬼首村手毬歌〉接二連三的殺人命案,金田一真的有辦法釐清事實的真相,讓鬼首村重見光明嗎?
以飽受古老習俗束縛、遠離都市文明的偏遠封閉村莊作為故事舞台,溝正史非常擅長在詭譎的氣氛下,抽絲剝繭地隨著案情發展,揭露龐大家族背後不堪的過往。尤其是二次大戰後殘破衰頹的時代背景,更能襯托出溝正史晦暗陰鬱的筆觸,讓看似性格怪異的登場角色們完美地融入故事之中,更添故事的詭怪迷離氣氛。雖然仿照歌謠殺人的必要性有可能會遭人質疑,但看著漂泊浪人樣的日本名偵探在片片灑落的「雪花」中看破兇手的動機與犯罪手法,大呼過癮之際,誰還在乎這些呢?
然而,若提到死者的來信,日下圭介獲得第21屆江戶川亂步獎的得獎作品《蝴蝶們如今……》,卻是我印象裡將這個手法把玩得非常成功的作品。旅途中遭人錯拿旅行袋的嘉川康雄,在回到新宿後三天,卻意外地收到屬名「蓮田直子」的女子所寄來的包裹。包裹內除了自己遺失的衣物與書本外,還附了回郵所需的郵資,希望康雄能將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寄回去。由於自己懶散溫吞的個性,康雄在拖延了幾天後,決定親自將旅行袋送回給蓮田直子,沒想到卻驚訝地發現,直子早在三年前已然去世?更不可思議的是,旅行袋中尚擺著一封直子寄給「妹尾秀人」的信,但當康雄好心將信件寄往妹尾家後,卻收到了秀人父親的回信,白紙字地訴說著,秀人早在十七年前便意外身亡的驚人消息!
雖然謎團的設計並不突出,但日下圭介在《蝴蝶們如今……》中卻巧妙地運用他喜愛的電影風格,透過大量的對話與短句描述,節奏快速地將舊有的詭計重新包裝,以離奇的「死者寄給死者的來信」推展出一連串的殉情悲劇,懸疑性十足,令人忍不住想一口氣閱畢。而不斷在場景轉換中閃現的蝴蝶身影,彷彿在振翅的短暫華麗中順道招來死亡的氣息,讓人忍不住聯想起國演員August Diehl在《Was nützt die Liebe in Gedanken》裡飾演為愛而不惜毀滅一切的少年,拎著槍與蝶共舞的場景。凝動的剎那,卻美得令人屏息。
當然,並不見得每次收到死者的來信,背後總會牽扯出靈異難解的現象,以及一連串的殺人事件。在《不安的初啼》裡,藥廠社長的女傭遭人姦殺,坦承犯案的兇手竟是極負盛名的醫學院教授久保申也?然而,兇手不但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警方竟也查不出任何可能的動機,為什麼擁有神之手的醫生會犯上這樣離譜的案件,反過來奪取他人的性命呢?而解決案件的可能性,竟是千草檢察官手上這封寄自將死犯人的自白信!
雖然《不安的初啼》在千草系列中,懸疑性不如《影子的告發》,戲劇性的轉折不若《盲目的烏鴉》,但在土屋隆夫平實一貫的寫法外,視角的切換讓人對於千草檢察官突然陌生起來,為系列作添了迥異的新鮮風味,多了深入角色性格與內心的可能性。面對《不安的初啼》中那「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土屋隆夫不僅探討了一個道上的兩難問題,更意圖藉由兇手前後截然不同的想法,提醒讀者在面對命運無情捉弄的同時,或許該回頭檢視自己當初所堅持的立場與初衷,省思各種事情的所有可能性,以及初端那看似簡單復仇引發的惡意,所可能造成的蝴蝶效應。只是這樣永無止境的道與科學文明的拉鋸問題,卻也是千草檢察官的引退之作,讓人在掩卷時不免微微地感嘆起來。
這麼一想,在本格推理小說裡收到信,還真的都不是些什麼好事。要是哪天在電子信箱裡閃爍的新信中,竟出現一封自己寄給自己,寫著「當年的強姦你也有分!」的e-mail,那不得像藍霄在《錯置體》裡一樣,把當年的糗事給抖了出來?我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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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信給未來的自己*August Diehl在電影《Was nützt die Liebe in Gedanken》(Love in Thoughts)裡
與蝶共舞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