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裡內嵌了一個影片檔,只見拿過兩屆葛萊美獎的美國歌手約翰‧梅爾在螢幕前和朋友跑來跑去,或坐或站,邊吃著冰淇淋邊嬉戲,然後一分鐘就過去了。好吧,我承認我還滿喜歡梅爾先生的音樂,但何苦轉寄這種浪費時間的影片給我呢?然而問題是,標題裡用上的「Parody」字眼,似乎暗示著這拙劣的仿作別有他意?更奇怪的是,信件裡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不斷重複著某些關鍵字,一再強調:「啊!如果你很幸運地尚未看過《2 Girls 1 Cup》,請不要,拜託你千萬不要google它!」
太棒了!這麼多的「不要」,看在愛湊熱鬧的我眼中,瞬間自動轉化成「求你快點搜尋吧」,附帶暗示著「你再不看就落伍了呦」。於是,好奇心十足的某個笨蛋就真的在google上鍵入關鍵字,然後,呃,我覺得我當時的聲音、表情和動作沒有被側錄起來,實在是個錯誤。
仔細想想(好吧,其實我壓根地、一點也不願意再回想了),我當時真的太好奇了。但對嗜讀推理小說的讀者來說,好奇這兩個字卻再常見不過。無論是委託人登門拜訪時所提及的離奇之處,或是因巧合出現在犯罪現場時所觀察到的諸多疑點,因不協調所引發的好奇心,幾乎成了好偵探必備的基本人格特質,也是促使偵探進一步深入案件調查的動機之一。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就曾因此著了好幾次華生的道,而在眾多仿作、贗作甚至是致敬作中,福爾摩斯更是經常性地因好奇心被挑起而重出江湖。
在《被詛咒的木乃伊》中,赴英留學的日本文學大師夏目漱石,就曾對每晚必定出現的詭異聲響感到棘手異常,不堪其擾的他只好前往貝克街求助於傳說中的福爾摩斯。依照島田莊司下筆時玄密離奇的開場習慣,在密室中被詛咒而一夜乾癟的木乃伊果然讓福爾摩斯大感興趣。透過華生與夏目漱石兩人的敘事焦點切換,東西方觀點在書裡有了極有趣的對比與融合。或許在島田筆下,福爾摩斯那彷若為精神病而苦的脫線行為稱不上幽默萬分,但不可否認的是,《被詛咒的木乃伊》卻顯盡了島田莊司對於福爾摩斯的深入研究與喜愛,不可思議的故事更讓華生的經典臺詞之一「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情更古怪、更不可思議的了」不斷湧現,讓人忍不住回想起初讀福爾摩斯時的美好回憶。
但好奇能殺死的顯然不只是一隻貓而已。殊能將之在《剪刀男》這本獲得第十三屆梅菲斯特獎的得獎作中,便利用好奇心做為他核心詭計的部分解釋。對連續殺人魔──剪刀男來說,再怎麼樣也想不到,就在他決定對跟蹤已久的第三名被害者樽宮由紀子下手時,由紀子竟早一步遭人殺害,而且凶手的犯案手法竟與他如出一轍!身為屍體發現者的剪刀男,被迫從兇手轉化為偵探,深入探究事情的真相並揪出拷貝貓來。作為殊能的出道作,《剪刀男》在書末揭底翻盤時幾乎可說是驚喜連連,精巧的佈局宛若當年M. Night Shyamalan以成名的驚悚靈異電影《The Sixth Sense(靈異第六感)》。
然而,《2 Girls 1 Cup》之所以成為十月間歐美網路當紅的話題之一,最主要的關鍵還是在於網友們一同入戲的推波助瀾,像極了當年人人瘋狂轉寄,驚嚇指數破表的「貞子影片」。若試圖連上YouTube網站輸入關鍵字搜尋,會發現有大量的同名短片《2 Girls 1 Cup Reaction》,紀錄著觀看原始影片時各式各樣的怪奇反應。有人約了三五好友一同觀賞,某個瞬間後開始以髒話互相問候;有人表現得宛若從容赴義前的最後時刻,預告著等會兒將觀賞影片的忐忑心情竟然比看片時間還長;有人作嘔著急奔廁所,有人不知該做何是好地尷尬傻笑,高分貝嬌嗔與張大嘴目瞪口呆大有人在。我第一次發現原來「Oh my God」這樣簡短的句子可以搭配如此豐富多變的語調、面部表情與肢體語言。於是,這些由外圍業餘演員共同參與演出的影片,隨著觀眾在窺探過旁人情緒反應的同時,除了企圖揣測或尋找原始影片的樣貌,更將被勾起的好奇心轉化為行動力,一而再地複製重生,最後回過頭來成了這波短暫浪頭下的一分子。
這讓人想起長坂秀佳《瘋狂殺人喜劇團》的謎底。以日本侵略中國時期為舞台,當時淺草地區頗負盛名的喜劇天王榎健,竟因提不出不在場證明,涉嫌在舞台劇進行時,於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殺人。但當時整間劇場呈現封閉狀態,舞台與後台間亦無人進出,而死者竟陳屍在舞台上密閉的暗房裡,三重密室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呢?然而,在這本獲得第三十五屆江戶川亂步賞的得獎作中,表面上似乎只是為了解開一連串的密室殺人事件,但骨子裡,這些發生在舞台上的凶案卻純粹地只為某個目的而生。謎底解開的剎那,連續殺人案件轉化為陪襯的動力,那股企圖引導讀者,藉由外圍事件進而描繪探究原始真相的動機,才是長坂秀佳希望讀者能真正感受的。
我忍不住想,不知道單純地描寫事件外圍人們對於案件的反應,而不直接書寫案件追查或犯案過程的「演戲瘋,看戲傻」模式,能不能也寫成吸引人的推理小說呢?
(再一次重申,如果你很幸運地尚未搜尋這影片,拜託,真的,真的不要做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