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九笙

我很慢才開始看據說很適合推理初心者的有栖川有栖，而且一開始的出發點就是歪的（被衍生文挑起了好奇心……）。不過，動機錯誤不見得結果不好，不管是火村系列還是江神系列，我都越看越開心。因為專心在追系列作品，我不免就怠慢了非系列作，尤其是《幻想運河》，我一度與此書擦身而過。

當我看完火村系列跟江神系列以後，有一回在網路書店訂了《幻想運河》，結果因為太過忙碌，連走到便利商店去領書都懶，於是那本書在7-11躺了一星期又默默地回倉庫睡覺去了。不久之前，我終於在某個週末克服萬懶，到師大路去「檢查」有啥新書，才終於把《幻想運河》帶回家去——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我看慣了有栖川式的俏皮幽默，卻沒想到原來他也會寫這樣飄渺美麗的作品。（不知怎麼的，我一邊讀一邊想起明明很不一樣的綾辻行人！）有栖川老師的作品向來平易近人，但這本書裡竟然有反省毒品管制的大段論述（對於某些讀者來說，這樣的論點可能聞所未聞），甚至引用榮格、勒茲註1的理論，這種感覺實在很新鮮哪。有栖川老師在書末後記裡提到，勒茲自殺的消息讓他頗有感觸，我不禁開始揣測，當年的大學生有栖川應該也花了很多時間，想搞懂後現代在幹什麼吧。某個世代的優秀文藝青年，應該都努力地想鑽透那些顯得奧妙朦朧的書吧？

當然，在此我的重點並不是「有栖川老師也會吊書袋」，而是這本書的特殊性。

這樣的特殊性，也的確產生了特殊的讀者反應——我在網路上查到的讀者評論，往往表示讀得茫茫然，不知作者意欲何為？

書一開頭，作者以很細膩的方式，勾勒出一個不滿現實的大阪上班族；他在買醉之後的空虛清晨，驚慌地目睹卡在橋墩邊的殘肢。然後，在河川的另外一處，清晨遛狗的老人目擊一個穿襯衫的男人往河裡扔東西，卻沒發現他扔的是屍塊。這個衣男子把屍塊一一往河裡扔，就算被警察看見了也不管，似乎對一切外在的反應都麻木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接下來大阪的分屍案就被擱置了；鏡頭突然就轉向阿姆斯特丹，進入了一群旅居荷蘭日本人的世界。以神祕的正木兄妹為核心，四處流浪的劇作家恭司、上班族久能健太郎、荷蘭少女亞妮妲、中提琴家水島智樹聚集在一起，在大麻與清談之間享受友情的溫暖。這群人為何彼此意氣相投？好聽的說法是，他們都具備某種藝術氣質；難聽的說法是，他們是半吊子藝術家和藝術崇拜者的組合。哪一種說法比較接近事實？從書中得不到明確的答案。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件破壞了所有人的未來——這一群朋友，都沒有機會徹底驗證自己的藝術天分到底有多少。

破滅的夢，或許正是這本小說的隱藏主題。雖然藝術「無用」，成為藝術家卻是人類最高的夢想——看看我們多愛講藝術家的怪癖跟傳說八卦就知道了。在普通人的想像中，藝術家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自由，可以沈浸在美麗的事物與創造的快樂之中。還能做這種夢的人是幸福的。能和朋友高談闊論、言不及義是幸福的。能夠放浪是幸福的。還不必急著在現實世界裡定錨是幸福的。能夠為了曖昧的友誼與愛而煩惱，也是幸福的。但是……這些幸福，都好容易破滅。

對於渴望看到一本「推理小說」的讀者而言，這本書可能確實莫名奇妙。雖然出現了凶案，也出現了推理，但這個答案就是「唯一正解」嗎？沒有人知道。而且在「等到」推理出現之前，讀者還必須忍耐大量關於毒品幻覺的敘述。不那麼堅持「跟推理無關的情節就該刪掉」的讀者，或許就不會在乎大篇幅的幻覺描述（老實說，我自己倒是滿喜歡那些段落，還希望有栖川多寫一點），但是對於中間穿插的警察辦案敘述，可能就會覺得有點厭煩了。警察出場的篇幅不少，可是警察角色本身的存在感又不夠強烈，我甚至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和特徵，結果只成了提出某些推論的工具，很可惜。由此看來，這部小說大概稱不上完美的傑作。

但是，它仍然很美麗，部分情節安排的瑕疵，並不足以破壞大局。因為，它有個餘韻無窮的結尾。怎麼說呢？

讀到故事尾聲，大阪分屍事件的真相終於大白。我再度翻到開頭處，看到p. 27這一段，讓我心裡一痛：

　　「被丟棄之物馬上沉入水底，時而在河底轉動，爬行似地朝大海前進。
　　最終都沒被任何人發現，埋入大阪灣海底的泥濘中。」

為什麼這段話會讓我一陣心酸？這真的不能說，說了就爆雷了啊。

我發現我這篇文章也寫得相當飄渺朦朧，意味不明。感動為什麼這麼難傳達呢？唉唉。我可以推薦大家去聽P. J. Harvey的歌The River嗎？總覺得那首歌和這本書很相配，聽了或許就明白了。（所以，還是藝術家害。一首歌可以遠遠地呼應一本書，我這樣一篇文章卻只能傳達微弱又含糊的訊息。）■


註1：Gilles Deleuze，在書裡譯名不太統一，在某處有改成中文常用的「勒茲」，但其他地方就譯成「托爾斯」了。▲

The River的歌詞：
And they came to the river
And they came from the road
And he wanted the sun
Just to call his own
And they walked on the dirt
And they walked from the road
'Til they came to the river
'Til they came up close

Throw your pain in the river
Throw your pain in the river
Leave your pain in the river
To be washed away slow

And we walked without words
And we walked with our lives
Two silent birds circled by

Like a pain in the river
And the pain in the river
And the white sun scattered
Washed away this slow

And we followed the river
And we followed the road
And we walked through this land
And we called it a home
But he wanted the sun
And I wanted the whole
And the white light scatters
And the sun sets low

Like a pain in the river
Like a pain in the river
Like a white light scatters
To be washed away slow

Like a pain in the river
Like a pain in the river
Like the way life scattered
To be washed away sl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