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戒

如同每年過年後，上班族總會接到不少電話與名片，宣告著周遭朋友離職與新任的動向，對學生來說，九月全然是個可以感受到離別與重逢氣氛的矛盾月份。暑假過後，朋友們各自前往新的大學、新的研究所，甚至當兵、就業去了，「再也不會像以往般混在一起」的感覺，此時才真的湧上心頭。開學前夕，當電車搖搖晃晃地穿過一片油的嘉南平原時，坐在我右手邊的兩名小女生，不知怎麼地，聊著聊著竟掉起眼淚來了！我偷偷轉低iPod的音量，側耳傾聽，才發現兩人即將一南一北地進入不同的大學。回程北上後，前些日子的墾丁之旅，算是死黨一起揮別高中生涯的最後回憶。

忽然間我再也看不下恩田陸的《夜間遠足》了。闔上書，忍不住發起呆來。

仔細回想，在高中生涯裡，高三好像什麼都不復記憶似的，卻又有著十足分量的獨特時光。所有人一心一意地朝著同樣的目標與理想前進，儘管每個人的讀書方式與節奏各不相同，但時間的流逝卻緊緊地將所有人綑綁在一起，宛若N人N+1腳的生命共同體。明明是競爭上的敵手，卻更像並肩作戰的盟友般相濡以沫。然後，真要回想起當時的點點滴滴，卻發現它就像每年夏天一般，總在「還少做了件什麼」的當口，在幾聲蟬鳴的倏忽之間，毫無預兆就過了。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在《第六個小夜子》裡那複雜的校園傳說，總能夠不斷流傳、上演屬於每一屆青春戲碼的緣故。即便舉辦活動再累、再辛苦，但若什麼都不做地任由時光荏苒，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書寫、專屬於這關鍵季節的回憶了。恩田陸在這本帶著懸疑詭譎氣氛的校園傳說中，藉由轉校生為媒介，將一千兩百九十六人集結於密閉的禮堂裡，透過接力的方式讓全員參與戲劇的演出，進而引爆出青春煙火的燦爛能量。儘管《第六個小夜子》解答了一些疑點，卻遺留下更多未解的謎團，但青春不就是在諸多未解的疑問當中，摸索出專屬於每個人的獨特形貌嗎？

因此，儘管在現實世界裡，刺在手臂上的刺青突然活了過來，恐怖的程度幾乎跟當年人形娃娃Chucky（恰吉）邪魅般動起來殺人一樣可怕，但這麼不可解的開端，卻成了乙一在〈平面犬〉裡，引導正值高三的鈴木走出青春疑惑，並尋找到屬於自己以維生的力量關鍵。我尤其喜歡鈴木受不了父母與弟弟三人即將在半年後相繼去世，因為擔心迷糊的自己而開始叨叨唸唸，身無分文離家出走的她卻在拉麵店哭著懇求刺青狗百吉不要亂叫的段落書寫。就是在那個當下，當乙一筆下老帶著「冀求他人傾聽自己微弱聲音」的主角們，願意正視問題的瞬間，原本在現實基礎上看似魔幻奇特的幻想結界，反而成了不可思議的魔法契機，引領著主角們跨步越界，朝真實世界勇敢邁步向前。

可能這就是為什麼，青春的轉變，總是發生在路上。也許它將朝向展露人心墮落的方向，如同小峰元在《阿基米借刀殺人》裡，透過兩次的旅行，讓這群自視為全日本平均學識最為豐富，決心在過了相信童話的年紀，放手把自己弄髒好面對這個混濁世界；也許，它將人心最美好的部分，隱藏在《夜間遠足》內旅程的黎明終端。即便你得先體認到，青春不一定是彩色的，生活裡似乎充滿著各式疑問、挫折和困頓，而自己，永遠欠缺著那一股努力實現遠大夢想的勇氣與能力，多的卻是面對未來的徬徨矛盾。但正因自己上路了，並持續不停地在旅途中前進，因此，持續延伸而無止盡的道路，最終將會通往某個彼方。在那，總有些什麼等著自己吧。

下車前，耳機裡突然傳出張雨生獨唱的〈我期待〉，剎那間我突然很想念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的他，以及幾乎被恩田陸背叛的中學生活（我很想問恩田陸，要是有些人的中學生涯裡，真的充滿著雷同的活動，卻又偏偏跟妳筆下那美好的故事不太一樣，妳叫那些人情何以堪吶）。或許，無論當年在那敏感的年紀裡，找到了生命的意義也好，帶著困頓和憤怒，就這麼糊里糊塗地走過來也罷，在揮別青春的一聲「Say Goodbye」後，我們該做的，正是將目光朝未來凝視，在人生剩餘的旅程中，「昂首闊步，不留一絲遺憾」吧。■

張雨生獨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