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看得到網路上針對一些長篇小說有著這樣的評論:「太長」、「過度冗贅」、「砍掉一些枝節,只專心講故事更好」,這樣的說法基本上根基於一個認識,就是「文學是一個故事的可能」,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遠在春秋時期的孔丘孔老先生就說了,:「
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按照張大春的說法,這邊的「識」同「誌」,意即「對事物本質與稱謂的配套是否相當所做的整體性瞭解和紀錄」,換言之,孔夫子本人是認為文學是與知識的互相傳承有關的。
就另外一個角度而言,也只有文學可以讓知識有著那麼獨特的位置,在一般的觀點中,科學就是科學、社會科學就是社會科學、哲學就是哲學、數學就是數學,但在文學中,這些原本各自分化的知識體系卻獲得了解放,得以用截然不同的面貌來與其他學科謀合、逆斥。所以在《荒人手記》中,朱天文讓人類學、色彩學、性別運動等等同時存有;朱天文的〈古都〉更讓歷史、空間、地理、文學、殖民觀在同一個平台上出現。
至於推理小說,在這部分的表現更是精彩,由於推理小說的現實性,讓作者需要倍乎他人精力地去收集、閱讀資料,即使是以驚悚動作為主調的《達文西密碼》,作者也好認真地去收集一堆資料,並隨著人物的動作而一一揭開,為了就是要說服讀者「我說的都是真的」,進而不理會來自教會的攻擊等等。
只是同樣是推理小說,承載知識進而呈現的手法也頗有不同,一種是直覺性的,往往是作者之前曾經有過什麼經歷,而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經驗帶入推理小說中,如克莉絲蒂的毒物學、考古學;山秀夫的新聞界、警界內幕;笠井潔的哲學、左派思想;藍霄的生殖醫學等等。這些人選這些題材,說的好聽點當然是有說服力,但是認真一點想,其實是「因為我是專業,所以我說了算」的意涵(藍霄《錯置體》裡碰到的題材,要是給其他作者處理一定討不了好)。
一種是比較功利性的,就是作者需要處理到讀者不一定熟悉的世界,於是要放入各式各樣的說明文字好讓讀者進入,像《寶馬血痕》裡的賽馬場景、《巴提斯塔的榮光》中的醫學知識等等。特別的是,作者咀嚼資料、消化資料的功力深淺就在這種小說中看得出來,有的作者相當善於「再敘述」這套,讓人物巧妙地用自己的話說出專業知識,例如東野圭吾的「偵探伽利略」系列中,略顯難懂的物理、化學知識都被解釋得相當平易近人(而且在我探詢過物理所及化工所兩位博士候選人後,他們對其中的敘述正確性賦予相當高的評價);但有的作者則很明顯是抄書抄來的,書中一大段一大段的敘述讓人懷疑有騙稿費之嫌,貴志祐介的《玻璃之槌》中,甚至有兩大段讓人懷疑是不是複製貼上的文字,第一次看到時差點以為是出版社編輯的問題,不過後來發現並不是,但經此後也讓我對作者的寫作功力略有疑慮。
最後一種知識的表現,則是極具個人風格的,因為對作者而言,知識的存在不是為了服務讀者,而是為了自己的想望而存在,其中的資料與相關論述,都是為了表現作者自己的主張,《暗坡的食人樹》中,島田莊司用了大部篇幅講述關於死刑的歷史,當然我們可以硬說是作者企圖添小說中的恐怖陰森氣氛,但在我看來,作者其實是從這種知識的揭露中,得到了一種將他的小說內在邏輯串接在一起的可能。同樣的,京極夏彥《姑獲鳥之夏》開頭那一章,其中的理論性與知識性都極具看頭,一方面作者可以呈現出他心中理想的知識體系(沒有邊界的可能),一方面則提供足夠的發展空間讓讀者迎接結局的驚詫感。
只是這種作法能不能被讀者接受,大概就見仁見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