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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序 都市傳說之夜 台北的夜裡潛伏著黑暗──
不,不是隱喻,是物質性、純粹無瑕的黑;是光子被拒斥,無緣進入之處。人來人往的地方,玲瓏剔透的路燈或許能像發燙的流星碎片,將光潑灑到人們溫熱的臉上,從城市高處俯瞰,街道像發光的血管汩汩而動,磅礡的熱力或許給人一種黑暗都被驅離的錯覺,但就算是最明亮的街道,也有燈照不進去的地方。
譬如,只要設置路燈時稍不注意,就足以形成無人關注的死角。黑暗才是事物的「原貌」,混沌、無序才是自然狀態;在第一道光被點亮前,宇宙就是那樣,但人類的趨光性讓目光追逐光輝璀璨的事物,這才忽略了城市裡無處不在的黑暗。
不可視的黑暗,或許藏著不被光接受的邪惡生命,甚至黑暗本身就有生命;黑暗是可怕、陌生、危險的,人類不該停留。這不只是人類共通的恐懼,也是常識。
這位站在地下道中央的大學生也很清楚。
她從不接近黑暗。身為女性,她向來就被這樣教導。晚上不要一個人外出,不要走暗巷,一定要帶哨子、電擊棒。她聽過恐怖的傳說,有女孩子沒遵照這些規則,最後被殺了;所以她到這個年紀都戒慎警戒,不走暗巷,不離開光明,只走在最守規矩、光輝耀眼的大路上,她不可能主動走進黑暗。
所以她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這裡,是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的幽暗地下道。
雖然有燈,但燈管相隔甚遠,光線極其微弱,細小的蟲子在燈管附近飛舞。漏水沿著天花板、牆面流下,在骯髒的磁磚地板上沉澱,那種暗赭色的堆積,遠看就像內臟皺褶,濕漉漉的水漬反射著破碎的燈,彷彿整個空間也被裂解—
自己是何時走進這地下道的?大學生暗忖。回家的路上,她有必要走地下道嗎?沒有。而且她不認識這個地下道,也沒有走進來的記憶。
恐懼襲來。
「這是哪裡?」
她朝著無人處喃喃自語。當然,沒有回應。大學生臉色變得難看,猛然回頭,發現自己在地下道正中間,但無論是前方、後方,盡頭都不是向上的階梯,而是往兩側的岔路;大概是朝不同方向的出口吧?學校附近也有這樣的地下道。
在前方不遠處,地下道的中段,有個向右的通道。但她不敢動、不敢接近。
⋯⋯不能待在這裡,要快點逃走!她腦中警報直響。既然剛剛面對前方,只要往回走,應該能回到她來的地方吧?她這麼想著,轉身往回。
然後愈走愈快,跑了起來。
啪、啪、啪,鞋子踩在略帶潮濕的地面上,讓聲音有些黏膩,迴蕩在無人的地下道,宛如追著她的怪物;地下道牆面繪滿滑稽的塗鴉,在昏暗的光線下讓人不安,雖然卡通人物張著誇張的笑臉,但遭天花板的漏水洗刷,它們像流淚般溶解。她到底為何在這?就連知道位置的地下道,她都不會在晚上進去了,何況是見都沒見過的陰森地下道?
大學生很快抵達地下道盡頭。無論左轉還是右轉,應該能看到不遠處的階梯才對;只要走上去,就能回到地面,回到原本的世界!但她望著兩邊的景色,不禁臉色發白。
沒有階梯。
盡頭兩端依然是長長的地下道,兩端的盡頭依然是岔路;地下道不是供行人避開車輛、穿越馬路的嗎?怎麼可能這麼長、這麼曲折?這時,她發現左側通道的盡頭有人影。
看到人,大學生原本激動地要揮手呼救,但她才剛抬手就覺得不對。
雖然距離遙遠,但她瞬間覺得對方眼熟—不,那只是一瞬間的想法。下一瞬間,她就感到了不協調。
那人好像也在對誰招手。
不是對自己,而是站在地下道盡頭,對著左側通道的方向招手。
她的動作跟大學生完全相同。
注意到這點,大學生停下手,慢慢做出把手舉高的動作—那人果然也擺出同樣動作。
一陣惡寒。
她升起不好的預感,緩緩轉頭看向左方,也就是自己奔跑過來的方向;果然,地下道中間,那個她剛剛沒接近的通道前方,站著一個人。那人雖面對自己,頭卻盯著通道,彷彿通道另一端有人。她害怕地轉向那人,對方果然也轉身,朝著通道的方向。
那人就是她,是她的「鏡射」。
大學生全身顫抖,不爭氣地發出哀鳴。這怎麼可能?太離奇、太超現實了!她不斷在心裡祈禱,呼喚某個名字──或許能拯救她的名字──但為何神不回應她的祈禱?難道這是神都無法介入的噩夢?
如果祈禱,神就會前來拯救,世界或許會和平點。不過在那之前,神或許要互相殘殺一番;畢竟世上這麼多人,願望彼此牴觸,最後能實現人們願望的,只有擊殺其他神、僅存的終極之神吧!
「碰!」她的左側突然發出巨響。大學生害怕驚呼。那是有人用力關門的聲音,音量之大,還讓回音在地下道持續了好幾秒!
接著是腳步聲,有誰正在接近。
──要求救嗎?
不。這情況極不對勁,不能輕舉妄動。她轉頭就逃。
但要怎麼逃?
這是「閉鎖的循環」。只要仔細思考就會發現,唯一稱得上出路的,就是剛剛傳來腳步聲的通道—她當然不可能過去。她不及細想,只想先藏起來,卻沒發現在這閉鎖的循環中,原本以為可以逃開的方向,其實正讓她跑向「腳步聲的來源」。
一無所覺的她奔向地下道盡頭,正要轉彎,巨大的手伸出來抓住她。她嚇得尖叫:「放開我!」
大學生用力掙扎,但那隻手就像鋼鐵般紋風不動,這不是譬喻,是真的完全不動,好可怕的力氣!仔細看,那不是人類的手。抓住她的怪物有兩公尺高,擁有人型,全身卻長滿深灰色的毛,臉像犬科動物般向前突出。大學生又推又踢,掙扎得更厲害,她自由的那隻手伸進側背包,尋找能保護她的東西。
「你是安律因吧?」怪物發出沉穩的男性聲音,「別掙扎,我不想讓你受傷。我來找你是要──」
怪物會講人話?牠怎麼知道自己名字?要是從這裡逃脫,怪物會找到她家嗎?大學生害怕到牙齒發顫,她掏出電擊棒,打開開關,驚人的電流聲迸出,接著就往怪物戳去。
他們距離如此之近,但怪物早有準備,另一隻手像趕蒼蠅般側擊電擊棒的柄,電擊棒輕巧地飛出去。
完了,安律因想。
眼淚終於無法克制地流下,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獨無!救我!」
突然間──
那真的是瞬間的事。
理論上,電擊棒在脫手的瞬間就無法發電。但在極低的機率下,按鈕發生故障,即使脫手後仍處在發電狀態;接著它撞上周圍的東西,迅雷不及掩耳地彈回來,電擊端正好刺入怪物的肩膀。
「嘎!」
怪物因劇痛而慘叫。就在此刻,「世界」崩潰了。就像被打破的萬花筒,地下道的景色碎成一片片,每一片又分解成更小的碎片;怪物失去力氣,放開安律因,她腳步不穩地後退,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在地下道。身體直覺這麼告訴她,她在一個更寬廣的空間,但一時間視線還無法恢復,還留著地下道的殘影。
可是,感覺好真實──
「律因!你還好吧?」一隻蝙蝠飛近她,祂就是「獨無」,是安律因的神祇。獨無急切地說:「剛剛我一直都在,但我怎麼叫你,你都沒回應!還像是鬼打牆般地一直轉圈圈,我幫不上忙!幸虧你有想到用電擊棒"?"鵅I」
作為神祇,獨無的能力是操控機率──
不,這說法不夠精準。
祂能帶來好運,也讓厄運降臨;好運來時,丟一百次骰子,甚至能每次擲到六!換言之,無論好運或厄運,牠能在至少六的一百次方的「可能」中,找到僅此唯一的最佳可能。電擊棒開關故障,還有反彈的角度正好命中,這種巧合平常根本不可能發生,但獨無能實現它。
「我、我沒事。」
安律因繼續後退。她不知那怪物只是暫時無力,還是就這樣被電昏過去了。她撿起電擊棒,馬上跳開,沒勇氣檢查狼人的狀況。她只想趕快離開。
這時她總算看清環境。
她在一個廣大的建築工地中,或許是時間太晚,沒有工人,空氣中還有施工粉塵的味道。這裡應該是建造中的大樓吧?外面蓋上一層遮蔽物,夜色只能從零星的隙縫間透進來,為何她會走進來?這種地方應該是封閉的啊。
「是──『神』嗎?我被別的『神』攻擊了?」安律因慢慢理解了事態。
身為「神祇系列」這種高科技產品的試用者,她很清楚神的力量有多不可思議;獨無說不同神祇有不同力量,剛剛離奇的體驗,很可能是其他神操弄出來的。所以,那怪物也是「試用者」?為何要攻擊她?
不,重點是──對方怎麼知道她也是「試用者」?
「別管了,我們快離開這裡。」獨無催促著。
「抱歉,安同學,我要請你留下。」
不是怪物的聲音。安律因心中一涼。她看向聲音方向,只見一個人影從高處落下──不確定多高,至少有三層樓吧!那肯定是會摔傷的高度,但青年落地極為輕巧,甚至如雪花般無聲。
青年是人類?還是神創造出來的幻影?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安律因怒吼。
她確實害怕,直到剛剛都還很害怕。但知道對方也是「試用者」後,她很生氣。他們憑什麼攻擊她!他們無冤無仇啊!
光線實在太暗,她看不清青年的長相;只見青年拿著兩根「長棍」,將其中一支插進地面,發出可怕的聲響—安律因嚇了一跳。那塊地已經灌了混凝土,但青年卻輕而易舉地將長棍插進去,那是鐵棍嗎?怎麼如此堅硬?
而且青年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真厲害,安同學。」青年沒回答安律因的問題,而是看向倒在地上的怪物,「遇到那種都市傳說,我可是嚇到動彈不得。而你居然擊敗牠。不過我建議你不要逃,至少聽聽我們的要求;即使你能逃走,我們知道你的身分,會繼續襲擊,對你來說不見得是最好的選擇。」
都市傳說裡的怪物?安律因這才想起,最近確實聽過「台北市的怪物」這種都市傳說,躲在城市暗處襲擊人的野獸,難道就是剛剛那個人?
或許是電昏狼人,安律因有了些信心,更別說她滿腔怒火:「那又如何?我們都是『神』的試用者,我不怕你!」
「我明白。可是,你在明,我們在暗,防不勝防。而且有些人會對試用者的家人下手,就算你能抵抗我們襲擊⋯⋯」
「你們敢對我家人下手!」
「我也不希望事情變那樣。希望你至少聽聽我們的要求,如果能不使用暴力──」
這時狼人虛弱地爬了起來。恢復得太快了吧?安律因一陣慌亂。狼人見青年站在安律因對面,立刻大喊:「喂!你在做什麼?快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