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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影中人與匕首的故事 Ⅰ 一般故事總是用很久很久以前來開頭,可惜我這是聽別人說的。搞不好事情是最近才發生,也可能完完全全是子虛烏有,你別計較太多。
有個富庶的國家,曾有一名來自異國的男人在那裡擔任印刷工過活。男人一踏上國土,就愛上了偶然在祭典見到的女人。她是一名有著褐色長髮的美女,生性不多話,但露出微笑時,就像花朵綻放一般照亮四周。
女人獨居。她的住所有扇大窗子,外頭放著一排開滿五顏六色鮮花的盆栽。從男人租屋處的窗戶望過去,也能見到女人的家。他們是隔一條路的對門鄰居。男人將愛意放在心裡,度過日日夜夜。
然而某天,他發現女人有個奉父母之命的未婚夫。她的獨居僅限於未婚夫入住前的短暫期間。未婚夫還是個有錢的貿易商。過著窮苦生活的男人心都碎了,喝酒澆愁。他是不懂玩樂之道的老實人,但受到打擊之後開始灌起酒來。
久違的酒精勁頭猛烈,荷包跟著消瘦不少。
爛醉的男人踏上歸途,突然注意到一個怪現象。
自己被月光照耀出的影子,動作竟比本人慢了幾秒。
他起初以為是酒醉,但愈是仔細觀察,愈確定動作對不上。
男人盯著影子喝斥。
「你明明是我的影子,動作卻跟我不同,真囂張。」
「對不起。動作一樣實在很吃力。您不會喝酒又硬喝,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我真的模仿不來。請您睜隻眼閉隻眼吧。」
影子無比愧疚地答道。男人嚇得酒都醒了。
接著,他目不轉睛盯著影子看。影子連忙動作,只是慢過一次拍子,再次配合主人動作就得費點工夫。等兩人的動作從頭到腳一致時,男人已經不再懷疑。
「難以置信。影子居然有自己的想法。」
「有自己想法的影子應該很稀有。只是我沒跟別的影子交談過。大家把模仿人類視為理所當然,都忘了用自己的腦袋思考。」
「你至今以來一直都在模仿我。那你也沒說過半句話啊。」
「那是因為我認為影子就該認分,乖乖閉上嘴。」
「這麼說來,我做過的事你全都看到了。」
「也不到全部。您閱讀的時候,我只能打開不可能有字的漆黑書本,也感覺不到觸感及重量。」
影子用漆黑細長的手指,做出翻頁的動作。
「我的腿也跟您的腿緊緊相連,除非您跳起來,不然絕不分離。只有籠罩在更巨大的陰影裡頭,我才能自由活動。不過,處在一個連自己與周圍環境的邊界都模糊不清的地方,能做的事是少得可憐。」
男人同情起影子。「這種生活還真不方便。」
「是啊,了無新意的無聊生活。」
「我也差不多,天天做無聊工作、領微薄薪資,回到家思念高不可攀的女人。」
「您那份工作,就足夠讓我羨慕至極。您可以聞著墨水與紙張的氣味,望著書籍裝幀、操作印刷機對不對?您剛剛提到的女人是對門的女性吧。她有著楚楚可憐的樣貌,在祭典上跳的舞也很動人。」
「你別連喜歡的類型都學我。不過我倒是很樂意讓你代替我工作。」
「好主意。這下我們都能獲得幸福。」
開始偷偷摸摸交談後,男人跟影子逐漸拉近距離。
男人離鄉背井遠赴異國,卻在人際關係上受挫,沒有多少朋友。
影子很老實。男人藏在心裡不肯對他人吐露的真心話,影子不作多想就說出口。畢竟從沒遇過需要說謊的場合,也不曾遭人欺騙,因此說起話來毫無顧忌。
男人跟影子聊天之後過了一個月,女人的未婚夫來了,兩人很快就舉辦婚禮。
隔著窗戶見到的女人,笑得一臉幸福。那副微笑總是對著她的丈夫。
男人再次踏進酒館,邊喝邊對影子發牢騷。起初還壓低聲音,隨著酒意更濃,不知不覺,聲量已經連周圍都聽得見。回過神,隔壁座位來了一個陌生客人。對方披著黑色大衣,樣貌陰沉,身材枯瘦,乾燥黝黑的皮膚龜裂如鱗片,看上去和蛇幾分相似。
「小哥,你能跟影子對話?」
蛇跟男人搭話。影子趕緊噤口不語,男人則連忙否認。
「你又不是在做壞事,有什麼好隱瞞的。跟影子聊天如何?有沒有有趣的事?」
男人試圖掩飾,但聽到蛇花言巧語的勸說,最後一五一十道出至今的事。
聽完原委,蛇啜飲一口酒,瞇起雙眼笑道。
「看來影子跟小哥你有相同身形,卻有不同人格。影子還嚮往起光明的世界。很不錯。這樣的話,我有件商品想讓你們瞧瞧。」
蛇翻找行李,取出一把匕首。抽開黑皮革刀鞘,烏黑透明的刀刃隨即閃現幽光。
「這是蒐集夜晚淚水打造而出的刀刃。我是販售違背世間常理商品的黑市商人。這件寶物可以切開影子跟人類本體。」
蛇這麼說完,用刀尖輕敲燈光照耀的地板,削去小塊,粉塵四散。蛇又對自己的影子擲出匕首,匕首竟然深深刺進木地板內裡,只剩下握把。
那樣子就像是刻意把影子釘在地上。
男人嘆為觀止,眼珠直盯著匕首。
「要不要放你的影子自由?」蛇心滿意足地笑了。他撿起匕首,在男人耳邊低語。「麻煩的差事全部丟給影子辦。影子自始至終服從你,很好使喚。」
男人喝了一口水,試著鎮定下來。他的影子動也不動地僵在地板。
蛇的側眼一瞥影子,乘勝追擊。
「不用擔心。人類的影子就是有樣學樣。他們具有精確模仿人類的習性。外表比你的雙胞胎更像你自己,只要你還活著,他就會跟你一同老去。」
「可是沒有影子不太方便吧?」
「這年頭滿街都是沒理性、沒道德,甚至沒人性的傢伙。沒有影子也算不了什麼。」
「有道理。你也許是對的。要給多少錢,你才會把匕首賣給我?」
「天價,因為這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珍品,不過如果是幫你切開影子這種小事,三十枚銀幣就好。」
男人付了錢,請蛇到自家切開影子。
黑漆漆的影子一離開男人的身體,馬上立足地面,換上一身色彩。他的外表跟男人一模一樣。成功進入光明世界,影中人喜出望外,反覆跟男人道謝。
男人失去了影子,而影中人當然也沒有影子。
最初,兩人吃上苦頭,因為少了影子的模樣比想像中還更突兀。他們極力避免在影子拉得特別長的時段外出。好險沒什麼人會特別檢查別人腳底有沒有黑影。男人仰仗人們的漠不關心繼續生活。
影中人就像個孩子,對任何事物都深感興趣。他為第一次閱讀的書籍動容,一頭栽進閱讀識字;前往市場散步的那日,他口沫橫飛地向男人訴說攤商陳列的鮮果多麼五彩繽紛,毛織品多麼細膩柔滑,香水多麼芬芳宜人。影中人嗜吃,因為可以同時享受色彩、香氣、滋味與口感。
等影中人累積了一定程度的常識,男人開始要求影中人代替自己工作。
影中人歡天喜地出門上班。這段期間,男人拉起厚重窗簾,悠悠哉哉窩在家裡。他閱讀無暇消化的成堆書籍、親自下廚、睡到太陽晒屁股,自由自在打發時間。他覺得這正是自己追求的生活。
然而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也是會心生厭倦。
某天男人告訴影中人,今天換成自己親自上班。影中人沒有異議。男人到工作地點,向許久未見的同事打招呼。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與影中人交換身分。男人很滿意,看來影中人扮演得很好。
他走向自己的位子,正要開始上工時,突然有人叫住他。
「難得你領子歪了。」
那是他從未交談過的同事。
男人順順領子,心裡不大對勁。
此後又有幾名同事向他搭話。
「你今天好安靜,是不是累了?」
「為這種小事生氣,這可不像你。」
「這邊的流程改過了。用沒效率的舊方法處理,工作會做不完。話說回來,新方案不就是老兄你自己提出來的嗎?」
男人流了無數次冷汗,筋疲力竭踏上歸途。
他不經意察覺一件事。
影中人視服從人類為天經地義。他很討人喜歡,理所當然能結交新朋友,風評不斷成長。影中人至今都在模仿主人,難怪他迅速熟練職場生活。更不要說他好奇心旺盛,又具備上進心。他不受習慣拘束也有行動力,腦中一旦浮現改良方案就會付諸嘗試。
男人心煩意亂。難道影中人比我還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