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喔,如果你今天逮捕到一名在深夜獨闖女高中生香閨而被發現的男子,竟然向你宣稱,那名十六歲的高中女生,正和自己十七年前在夢中預見的另一半同名同姓,你相信嗎?但這個名字不但少見,男子堅信未來妻子一定得叫這名字的事,更是從小學起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樣的案件是不是很離奇?或者,當你到朋友家幫忙顧家,不經意望向窗外時,居然發現你女朋友穿著今晚分離前的衣服,站在陰暗的角落,但任憑你怎麼呼喊她的名字,卻總是不願回應你?更不可思議的是,當你跑到屋外後,她竟然憑空消失無蹤?事實上,在你看到你女友身影時,她正在自己的公寓裡,被人狠狠地掐著脖子,掙扎著死去……」我故意怪聲怪調地製造氣氛,反正又不是消費我的電話費。
「喂!這太玄了吧,少拿鬼故事來搪塞我。」
「當然不是。這些看似靈異事件的案子,可都是由堂堂日本帝都大學理工學院物理系副教授——素有偵探伽利略之稱的湯川學負責以理性的科學態度,加以審視並解開謎底。不僅如此,東野圭吾還很細心地在每個案件裡穿插了與案件相關的物理實驗,舉凡該怎麼拔河才能致勝的力學問題、如何讓不導電的玻璃導電的相變問題……等,非常有趣呢。」趁著B無語之際,我迅速地補上一記:「而且,《預知夢》裡湯川和草薙兩人的互動,可是比《姑獲鳥之夏》中的人物更引人遐想喔!」
「拜託,由你這種對BL沒慧根的人來強調這點,會有說服力嗎?」B在電話那頭不知怎地,倒是笑得很開心。
「但《姑獲鳥之夏》之所以特別,還有一半得歸功於姑獲鳥傳說啊!故事前半段那些看似囉唆的由來考說明,正是讓《姑獲鳥之夏》在收尾時顯得迷人,甚至讓人忍不住盈眶的關鍵所在耶。」
「嗯……的確,提到將妖怪與推理小說作結合,京極夏彥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更重要的是,為什麼京極要將故事背景設定在日本戰後?這樣充滿矛盾的『迷信與理性』組合,在科學還不發達的年代,諸如時代或捕物小說,其實也是很常見的。
像是岡本綺堂的《半七捕物帳》系列,不但有披頭散髮、渾身濕透的女鬼跪坐在你枕邊,端正卻無語地向你行禮喊冤;或是被養母狠心害死的歌女,夜半化成蛇靈纏死師傅的淒故事。岡本綺堂在捕物故事中結合了神社典故、鬼怪傳說與江戶風情,藉由捕吏半七頭子明察暗訪,看破人情世故,最終得以讓兇手伏誅。另外,宮部美幸以捕吏茂七為主角的《本所深川詭怪傳說》,一樣有著水獺變成的岸涯小鬼躲在橋下噬人、狐狸在半夜化成送行燈籠遠遠跟著你的鄉野奇談呢。」
「哼,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這膽小鬼敢看這些鬼怪離奇、不可思議的事件了。這麼說來,推理作家筆下那些玄秘詭譎的離奇開頭,往往才是他們最終要破除的『心之迷障』囉。」
「可是啊……」B像是想到什麼似地,語氣突然開心起來:「縱使我勉強接受你那些瞎掰胡扯的例子,但在《姑獲鳥之夏》裡,可是有一樣不可取代的關鍵,那就是人物設計。別忘了,除了帥氣的京極堂與身陷泥淖的記述者關口外,具有『看見過往記憶』能力的榎木津,可是個與強調現實邏輯的推理故事相關度極高,卻又擁有不可思議能力的特殊存在!怎麼,除了宮部的《龍眠》以外,你還舉得出例子嗎?」
原以為這樣就能搞定而沾沾自喜的我,突然被B狠狠地將了一軍。掛上電話後我憶起,其實相似的角色設定,以《RIKO―女神の永遠―》獲得第15屆横溝正史賞的柴田芳枝,就曾經在《残響》裡設計出一名飽受流氓丈夫家暴欺凌,卻因此獲得「通靈上身」能力的歌手鳥居杏子。由於無法揮別家暴的恐懼,因此,只要丈夫在身邊,杏子的情緒變化過大,便可以使她暫時化為「天線」,與命案現場過往的情緒共鳴,在短暫的時間內透過她的嘴重現當時的對話的特殊能力。但這樣的通靈結果並不能作為呈堂證供,因此,警方如何循線逮捕犯人,亦是《残響》裡故事巧妙安排的所在。
然而,或許正如B提醒我的,無論是《預知夢》裡的超自然事件、《半七捕物帳》中的鬼怪奇談,甚至是《残響》裡的超能力,不都是由於人為因素,才產生出這些靈異特殊的狀況?而更多時候,正因人們內心有愧,才選擇相信這些現象以及它所帶來的象徵意義,如同本所深川那「不滅燈籠」的傳說?或許,推理小說家正因發現了「人心,才是妖怪真正的名字」,才會在看似玄秘離奇的案件裡,進一步透過對人心的理性解析,帶領著讀者,展開一次又一次的除魅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