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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 「詹森?」史蒂芬斯問道。「詹森,妳到哪裡去了?」
「安靜。」她說。
史蒂芬斯繞著圈子走。詹森停下來把燈光關掉了。該死,她在想什麼?
他自己的燈光沒照出新東西,沒有變化,只有四周的水愈來愈多。其實,他現在正站在結了滑冰的地上一層兩公分深的冰泥中。他往旁邊看,那堵冰牆整個表面都閃閃發光,滴著水珠。他看到一半,一排冰柱從上方鬆脫,一一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檢查自己太空裝的顯示螢幕,溫度是攝氏九度。溫度還在升高,從他們剛抵達時的冰點以下,升溫到等同於地球上的早春晴日。
他抬頭看,正巧一陣大水從冰牆一側傾洩而下,大聲濺灑,讓他驚跳起來—他開始打滑。他抓住一根粗壯的冰石筍,以免撲倒在地。但就算他抓著堅固的柱子,努力想重新站穩,雙腳還是不斷在光滑的冰上溜動。「救命,」他說。「救命,救命,救命—」
他的頭盔裡響起輕輕的叮咚聲。他低頭看螢幕,讀到他的微量氣體分析讀數仍然顯示大氣幾乎由氬氣組成,伴隨少量水蒸氣,但現在空氣中還有非常微量的氧氣。他看著螢幕的當下,讀數閃了一下又改變了,氧氣的成分消失。彷彿是一陣微弱的含氧氣流從他身邊拂過。
他置之不理,繼續注意腳步。他拚命站穩的期間,又聽到了三次叮咚聲。雙腳落地之後,他將膝蓋向前移一點點,手臂伸向兩側取得平衡。他試圖讓完全失控的呼吸平緩下來。
然而,傾盆大水仍然沒有止歇,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水勢反而還更強。史蒂芬斯必須遠離這條由水和半融冰泥聚成的河流。他必須找到更堅實的地面。
他環顧四周,想看能否找到堅固冰層,此時他的燈光照到旁邊牆上的洞穴。光束直直穿透凹洞深處,片刻之間,他在裡面看到某種暗暗的東西,某種不是冰的東西。然後他在光滑的地面上打了個轉,差點跌倒,光線移位。
他讓自己完全鎮定下來,伸出手調整燈光,讓光線照進洞裡。他好像找不到剛剛看見的東西。一定是光影效果的把戲,是他的頭腦在惡作劇──
然後暗暗的東西動了,從光束範圍逃開。
它動了。他肯定看到它動了。
「詹森!」他呼嚎著。
* * *
詹森嘗試屏除所有使她分心的雜念,包括史蒂芬斯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心跳,聽起來比太空裝無線電傳來的滴答節拍還要響亮。她讓雙眼放鬆,不聚焦於任何事物。她開始看見小小閃光,她知道那只是因為她的頭腦努力想摸清這一片黑暗。她要找的不是那個。
水流過靴子,但她置之不理。呼吸在耳裡迴響,於是她屏住氣息,直到胸口灼痛。
快點,她心想。快點出來。
那個物體,她感應到的巨大物體,藏身在陰影之間的陰影。她看不見,只能在感官的最低閾限感覺……但她確定它就在這裡,她面對著它,等它又亮起來的時候──
然後又一次地,一道小小的灰色閃光出現,那陣劈啪聲緊隨在後,在她耳機裡響起。
閃光出現僅有短短幾毫秒,她面前的物體只被照亮一小部分。但她看見了,親眼看見了。
那座建築結構物非常龐大。因為不確定距離,不可能估計實際大小,但真的很巨大,至少有一百公尺高,也許比這還高得多。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還是高高聳立在她面前。建築形狀大致呈卵形,底部比頂端寬,有著圓弧自然曲線,表面粗糙,下半部覆蓋著一層像蕾絲的網狀物──是根?還是卷鬚?──延伸到底下的冰層。她看到那道閃光、那股電流,一路爬上交叉如網的頂篷。
在那座巨物現形的短短一瞬間,她看到那動了,像被電流擊中一樣抖動。
詹森望著這座巨型建築結構物,心中除了恐懼,再無其他感受。那是一股絕望且令人顫慄的驚恐。她努力對抗懼意,緊緊閉上眼睛,儘管那道光早就消失了,那個物體已再退入黑暗。在她的心靈之眼裡,她還是看得見,像是看見殘像,還有某種別的事物。
那道光讓長長的影子投在冰河谷地上,還有低緩起伏的小丘周圍,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猶如水般四處溢流。光也照出了某樣存在,有著奇怪稜角、她未曾預期的事物,相對於廣闊空曠的平原,體積非常小,而且看得不太清楚,但有某種原因讓她覺得那東西是屬於她的世界。不是2I的神祕產物。
她重新打開燈光,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對突然的照明提出抗議,她猛力眨眼。她的視力恢復時,冰上有個小小的橘色色塊在漂動。
橘色。
那漂浮在一窪愈來愈深的積水上,被湧向她靴子的水流夾帶而來,左右搖晃。她彎腰試圖撿拾,它的路線原會跟她擦身而過,離她戴著手套的手指大約一公尺遠。當那迅速流過時,她往前一撲,雙膝跪地發出恐怖痛苦的嘎吱聲,但她抓住了那個橘色小東西,拉出水面。
那是一面旗子,一小片邊長約十公分的光滑布料,裝在一條硬鐵絲上,就跟她在KSpace基地發現的一模一樣。旗子上也用一圈鐵絲綁著一枚記憶卡。
「詹森!」史蒂芬斯大聲哭喊。她太過專注,沒聽清楚。她又花一秒鐘研究手中物。
「詹森!救命!」
她猛然轉身,燈光射向冰原的邊緣,她才意識到她往內走了將近五十公尺,遠離了邊界,遠離了史蒂芬斯。
她將旗子塞進口袋,起步奔跑。
躲在洞穴裡的東西出現了,長長軀體在冰泥上伸展。
那是某種卷鬚、或是根、或是……什麼東西?觸手?手臂?它動的樣子像蛇,在地上蜿蜒而過,外形則像樹的枝幹—整條都布滿分岔和新枝嫩芽。
它不是單槍匹馬。
從融化冰牆中各處凹洞和裂隙裡,它們紛紛向外爬出,延伸開展,彼此接連,隨時都在長出新枝。整團糾結成網的卷鬚在冰上交錯擴散,覆蓋地面,長出肥厚如蛞蝓的枝幹。
增長的範圍穩定頑強地朝他逼近。卷鬚抓住冰層,一面移動一面分岔延展,形成不斷波動起伏的茂密地毯。
史蒂芬斯退後遠離,雙腳瘋狂打滑。他的手臂在周圍揮舞,試圖控制動作、保持平衡。在他背後,卷鬚增長速度比他更快,很快就要碰到他,爬過靴子前端──
他轉身奔跑,盡可能狂奔。
他才跑了三步,左腳的靴子就踩碎一窪薄冰。左腳一被絆住,他的右腳就失足往外滑,右腳腳踝扭了一下,一陣劇痛竄上他的腿,讓他驚駭地感到從腳跟到臀部之間每束肌肉筋腱的存在。他哭喊出聲,跌跌撞撞往前,把膝蓋僵硬的傷腿當成拐杖一樣揮出,但他已經失去平衡。他將手臂向前甩,但如此也無濟於事。他的面罩撞上地面,過了百萬分之一秒,他的臉就砸向面罩材質,鼻子被撞到一側,牙齒痛苦敲擊。
他好痛,痛得要命,但沒有時間擔心了。他扭身抬頭,往下看見自己的身軀,枝條正不斷快速擴張。
詹森跑回她留下史蒂芬斯的地方,雙腳在溼滑的冰上幾乎找不到著力點。她往下一看,心臟為之停擺。
她的兩盞聚光燈照見他身陷一團肥厚油滑的卷鬚裡。他單膝跪地,背對著她,雙手前伸,同時新的卷鬚卻繼續繞著他的肩膀生長,長到他的上臂。厚厚的卷鬚已經長滿他的雙腿和背部。僅有頭盔倖免於難。
她一眼就認出牆腳下卷鬚覆蓋地面的生長模式,跟她在冰原上看到的黑暗結構巨物周邊所圍繞的,是同一種東西。
詹森滑向地面,靴子重重踩踏正在蔓生的卷鬚。衝擊力讓它們抖縮著避開她的位置,但為時甚短。她剛抬起腳步,它們就又動起來,在她腳下匯聚。
恐懼令她腸胃翻絞。如果她允許自己思考眼前所見,她會驚聲尖叫、逃之夭夭。她必須對抗逃亡衝動,她必須控制自己,才能救史蒂芬斯。
她往前衝,不讓那東西有機會抓到她,她趕到史蒂芬斯身邊,試圖抓住其中一條卷鬚,把那從他背上拉掉。它死命抵抗,彷彿跟他的太空裝焊接在一起,觸感硬如岩石,但在她的碰觸下逐漸萎縮。
她急切拍拍口袋,尋找刀子、武器、或能充當棍棒的武器。什麼也沒有。她低頭看見地上散落著堅硬的大塊冰磚。她抓起其中一塊,但沾滿溼滑的冰水,從手中飛出。她咒罵著抓了另外一塊,將手指撐開,以便握得更穩。
她把冰高舉過頭,往史蒂芬斯的背上砸,砸向他太空裝上軀幹硬殼的玻璃纖維。兩條卷鬚縮起,從撞擊的部位退開,她砸了又砸,直到它們鬆開他的手臂。
它們撤退後,在他的太空裝留下微小洞孔,像是足跡。她一次又一次搥擊,擊退愈來愈多卷鬚。她不敢往他的腳砸。如果太大力,可能會弄斷骨頭。她改而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雙臂。
她大喊他的名字,但他沒有回應。隔著面罩,他的眼睛沒有跟著她動,似乎馬上就要在眼窩裡翻白。他休克了──也許純粹是因為恐懼,也許是因為受傷……她往下看,驚覺一條卷鬚盤踞在他上半身的下緣,穿過太空裝的布料鑽進肉體。
噢,上帝啊,不要,她心想。她抓住那條卷鬚,拉了又拉,肩關節因為施力而嘎吱作響。她又是呻吟、又是吐口水、又是生氣,更用力拉扯,那條卷鬚終於鬆了,在手中蠕動。她將之拉開,末端沾著一層猩紅鮮血。它在她手中嘶嘶作響、扭來扭去,末端冒煙起泡,就像沾了強酸。
腎上腺素在體內流竄,她從手臂處攬起史蒂芬斯,將他拉出糾結的卷鬚團,直到突然一陣晃動讓他順利脫離,兩人都踉踉蹌蹌。千鈞一髮之際,她勉強站穩,他們沒有跌在地。
「詹森,」史蒂芬斯喘著氣說。「詹森。」
「史蒂芬斯!醒醒!我們得快點移動!」她喊叫著回應他。她撐著他站起來,但他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再次倒地。
她匆匆瞥背後一眼,聚成網狀的卷鬚還在地上蛇行,朝他們移動、朝他們生長,迅速蔓延。
「醒醒!」她對他大叫,然後把肩膀撐在他腋下,將他往前推,盡速跑過光滑的冰層,遠離冰牆,遠離黑暗中的龐然巨物。她的光線在地上狂亂跳動,劃過他太空裝側邊,劃過黑暗天際。
「詹森,」他悄聲說。「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