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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弒子村》內文試讀
雙腳踏不到實地。自從來到這裡,我一直有這種感覺。而且這裡的地面絕對不是真的,是假貨,仿冒品。我知道「醫院」。奶奶以前總會在固定的日子去「醫院」。我常常趁她不在家,做一大堆她平常不允許的事情。
醫院是「年老又生病的人」去的地方。不過,這裡有小孩子也有大人,大概是一家「奇怪的醫院」。
床鋪在一座很高的檯子上,我非常討厭這一點,彷彿隨時會摔下去,好可怕。第一天睡在這裡時,我實在太害怕會摔下去,根本睡不著覺。不光是床鋪,還有聲音、顏色,放眼望去,所有事物都雜亂無比,令人不舒服。然而,就算我躺在地上大吼,隔天、後天看到的景色也沒有絲毫改變……只能忍耐了。
我好想離開這裡,不過每次透過窗戶看向外面時,雙腳就忍不住發抖。這個房間位在高到不可置信的地方,映入眼底的景色令人心浮氣躁。沒有山,也沒有樹,只有無數小箱子並排在一塊。
房間十分寬敞,我的喉頭卻像被緊緊掐住。我討厭這裡。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想回去有奶奶和哥哥在的家。我不知道這是哪裡。我不知道該往哪裡逃。這是「外面的人類」的世界,一切都很討厭。我不能和外面的人類講話,必須提高警覺。
這世界總是太吵雜,實在令人難受,所以我一直縮在被窩裡。哥哥,你在哪裡?為什麼叔叔不來接我回家?我委屈地落淚。
被窩太熱時,我會坐在檯子上,晃著腳丫子。不管睡著還是醒來,我都得穿同一件奇怪的衣服,顏色宛如即將乾枯的金針花。我討厭這件衣服,非常討厭。
「不好意思……」
門外傳來一道聲音。我內心湧起一陣嫌惡,身體不住發抖。
「我進去嘍。」
我明明沒說「好」,門卻開了。經常主動找我講話的女人走進來,後面跟著兩個男人。我第一次見到那兩個男人,他們是誰?我的臉頰不受控制地抽動。
「你好,我是東三丹警署的三代。」
講話溫吞的男人低下頭,他和叔叔一樣滿頭白髮。
「我是他的同事工藤。」
這男人嘴唇下方有一顆黑痣,說話速度比白髮男快,兩人看起來力氣都很大,好恐怖。白髮男直盯著我,開口:
「方便問你幾個問題嗎?」
我沒回答。我才不跟外面的人類交談,緊緊閉著嘴巴。
「護士小姐,他會講話嗎?」
女人聽到白髮男的問題,側頭回答:
「他不肯說出自己的姓名和生日,也不會回應我的話,但覺得痛時會喊『痛』,我想應該會講話。」
唔,真傷腦筋……白髮男嘟噥著,揉揉眉心。
「你掉到橋墩修建工程的防護帆布上,才沒有摔傷。」
開口講話的白髮男身旁,站著黑痣男,女人在他們後方。六隻眼睛如利箭般緊盯著我。
「從當時的情況來看,我們推測你是出於某種緣故,從橋上掉落。」
白髮男繼續說: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可以麻煩你回答『是』或『不是』嗎?如果『是』就點頭,如果『不是』就搖頭……你是自己從橋上跳下去嗎?」
一、二、三,木頭人!我動也不動。我才不會告訴外面的人類有關自己的事。只見黑痣男走近白髮男。
「他有理解能力嗎?搞不好他根本聽不懂你的問題。」
「這該怎麼辦……」白髮男哀嘆。兩人交頭接耳片刻,黑痣男走向我,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撲鼻而來,像是酸甜的柑橘香氣中混雜放屁蟲的臭氣,惹得胸口一陣煩悶。
黑痣男從口袋掏出小筆記本,在我眼前攤開。
「這上面寫的字,你看得懂嗎?」
柑橘和放屁蟲的氣味猛然衝進鼻腔,我張大嘴巴,無法克制的噁心感受從腹部深處湧上來。
「哇,他吐了!」
黑痣男大叫,水蜘蛛般靈活地往後跳開幾步。沾到嘔吐物的筆記本掉落在地板上。「你不要緊吧?」女人走近關切,伸手輕撫我的背。
「你不舒服嗎?還想吐嗎?」
黑痣男再度走近,我以腳趾夾住枕頭,朝他丟過去。
「嗚啊!」
黑痣男停下腳步,高舉雙手。
「啊啊,抱歉,我們不是要責怪你,只是希望能弄清楚實情。」
責怪?我又沒做壞事。壞的是你們。外面的人類。既臭,又噁心。我不想再看見你們,也不想聽見你們的聲音。討厭、討厭、討厭!我鑽進被窩裡。
「看來今天沒辦法問了。」
這一道話聲響起後,隨即又傳來喀啦喀啦的拉門聲。人類的氣息消失,四周恢復安靜。我從被窩裡探出頭。外面的人類不見了。我鬆一口氣,沒想到那女人忽然進來,我驚嚇到在檯子上彈坐起來。
「床單和病服都髒了,我來幫你換。」
我身上的衣服和棉被都沾滿嘔吐物,散發出一股酸臭味。我從檯子上下來,走到女人放置乾淨衣物的椅子旁,以腳趾解開繫在腹部的帶子,再以腳跟踩住褲腳,脫掉褲子。然後,雙腿伸進乾淨的褲子裡,靠腳趾和腳踝不斷扭動、摩擦,讓褲管捲上來。捲到一半高度,我改用嘴巴咬住褲頭拉上來。上衣也用嘴巴咬住甩到背上,再以雙腳打上蝴蝶結。
「不管看幾次我都好佩服,你的腳真靈巧。」
經常找我講話的這個女人,不像剛才的兩個男人那麼討厭。不過,她也是外面的人類,絕對不能相信她。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想回去家裡。怎樣才能回去?該怎麼做,他們才會送我回去?
我想找人問,但要找誰?這一點必須非常小心。如果不小心,不曉得會遇上什麼可怕的事。話說回來,「外面世界的人類」真的會幫助我嗎?
奶奶似乎是「外面的人類」,但她是個好人。叔叔也一樣。或許有像奶奶和叔叔這種人存在,早知道應該要他們教我如何分辨。
我的思緒不停在這件事上打轉,忽然,一張臉浮現腦海。對了,還有這個人。奶奶讓他們借宿家裡的「外面的人類」。
「沒辦法,外面在下雨,他們沒地方過夜可能會冷死。萬一他們死在門外,我以後怎能安心睡覺?就像看到小貓肚子餓得喵喵叫,不餵牠吃點東西,便過意不去。」
那個「外面的人類」很有趣。他們回去後,我和哥哥經常聊起那一晚的事,哥哥笑著說:「真希望他們再來一次,下次該怎麼嚇他們才好呢?」
那個「外面的人類」來家裡住過,一定知道回家的路。如果是那個人,一定能帶我回家。雖然是外面的人類,但奶奶願意讓他在家裡過夜,想必有什麼特別之處。
「仁科、春樹。」
抱著骯髒棉被套的女人猛然轉向我,雙眼睜得老大。
「那是你的名字嗎?」
「叫仁科春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