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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

　　協助新道行醫、住在家裡包辦家事雜務的初枝已經三十多歲，但外表看起來更年輕一些。遙香感覺得出來，初枝看著新道的眼神，總是帶著愛慕的光采。
　　遙香把初枝當成母親般孺慕。
　　每次她都問初枝為什麼不跟父親結婚，但初枝總是曖昧地帶過：「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新道大夫對我沒興趣」、「我只要能待在新道大夫身邊，不給他添麻煩，就心滿意足了」。
　　使用「妙法」時，遙香感覺菩薩就在身後。
　　菩薩從身後把手疊在她的手上。菩薩總是在後方，因此遙香沒有看過祂的臉。或許那並不是菩薩，而是仁王。也有可能是可怕的怪物。
　　總之，她感覺背後有巨大的存在。
　　後來遙香也在新道的命令下，使用她的「手法」。
　　死亡並不是壞事。死亡是自然的終點，不好的反而是痛苦。

　　某個老翁看著遙香，笑說她長得很像他的孫女。
　　「走了就沒法說了，所以先讓我說聲謝吧。」老翁說。他的肚子因為積水而鼓脹，肺似乎也不好，咳個不停，淚眼汪汪地承受著劇痛。遙香打開老翁的衣物，把手放到胸上。
　　老翁閉上雙眼喃喃：「太神奇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菩薩手嗎？疼痛真的一下子消退了」
　　「是的。」
　　「一點都不痛了。身子好像飄浮在半空中。噢噢，我看到了、看到了。遠方有一片麥田，大夥都在那兒。」
　　「是的。」
　　遙香抓住脈動的光輝。
　　「那兒就是西方極樂淨土嗎？那是我花了一輩子耕種的田地啊。」說到這裡，老翁溫柔地望向遙香。「有神明跟著你。雖然不知道那是善神還是惡神。」
　　「是的。」
　　遙香稍微想到了菩薩。
　　「哪天你可以去找金色大人。」
　　「金色大人？」
　　「怎麼，你不知道？金色大人也是神，不過是和你完全不同的神。金色大人住在山上。找個日子去見祂吧。好了，動手吧，我要去那片麥田了。」
　　遙香閉上雙眼。
　　將脈動的光輝推回漆黑的宇宙。
　　老翁含笑嚥下最後一口氣。
　　在稍遠處守望的老人們全都合掌膜拜。
　　遙香想了。讓痛苦的人死去——這根本不是什麼特別的力量。只要有那個念頭，任何人都辦得到。拿一塊濕布罩住口鼻，讓對方窒息就行了。
　　但死在自己手中的人，是從疼痛中徹底解脫，沉醉在夢幻中離世。安樂的程度是天壤之別。

　　不知不覺間，遙香得知了她與父親並沒有血緣關係。
　　自己好像是在武川的河邊撿來的孩子。她沒有追問詳情。因為她害怕，不想知道太多。在當時，棄嬰是很常見的。常有小孩被丟在人多的橋頭或寺院。遙香被撿到的那天就定為生日，名字是祖野新道取的，年紀也因為當時看起來像兩歲，便從兩歲算起。
　　即使沒有血緣關係，父親依然是遙香的父親。
　　遙香總是跟在新道身邊，幾乎是拚了命地努力工作。也許是因為經常和大人們在一起，她在心理上比同齡的孩子們更早熟。
　　遙香心想：爹賣藥給有救的病患，讓他們活下來，而我讓沒救的病患安祥地死去。
　　我們是一體兩面。
　　我只是爹的工具。是爹的影子。
　　但這樣就好了。
　　能做為工具，為最愛的爹爹派上用場，是我的驕傲。

　　遙香又在邊村聽到金色大人的事。
　　新道說今天沒什麼事，叫她自個兒去玩，遙香便隨意四處散步。遙香認為自己待在新道身邊才有價值。一個人在荒郊野外閒晃也很乏味。她前往總是在那裡淨身的瀑布。
　　經過布滿生苔岩石的陰暗道路。
　　夏季的瀑布也許是因為前幾天的雨，水量豐沛，氣勢宏偉。水潭的水十分清澈，魚影閃動。把腳浸泡在水裡，冰涼極了。
遙香在水潭邊遇到一名正在休息的採山菜老婦人。應該是邊村的居民。老婦人臉上包著布巾，旁邊的竹籠裝著菇類與山菜。
　　「你好。」遙香行禮。
　　「啊，你好，咦，你是祖野大夫的女兒，有菩薩手的那位……」
　　「是的。今天我爹說沒什麼事，叫我自己出來玩。」
　　包頭巾的老婦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指著旁邊叫遙香坐下。
　　遙香和老婦人聊了一會。老婦人自稱阿玉，說她出生在武川的大欅樹旁，是四個孩子裡面中間的一個，因為老朋友都搬到邊村來了，所以自己也來了，孫子現在住在江戶。
　　兩人聊得正融洽，阿玉說：「世上真有極樂世界嗎？」
　　瞬間，遙香語塞了。她不知道。但以菩薩手讓人永眠時，有好幾個人幻視到宛如桃源鄉的地方，並描述出來。
　　「應該有吧？」
　　「如果有的話，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一定是很美麗、很舒服的地方。」
　　「想要的東西都在那裡嗎？已經過世的爹娘會來接我嗎？」
　　「應該吧。」遙香喃喃。
　　她覺得明明不知道卻這樣說，是不負責任的行為，但她還是想要肯定。
　　她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看著和平地閃動的河川，總覺得好似要被吸入夢幻境地裡。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阿玉說。
　　遙香微笑。
　　「對了，你對金色大人有什麼看法？」阿玉問。
　　「金色大人？」
　　是這一帶常聽到的神明。
　　「以前有一次我替一位老先生送終，他說我可以去找金色大人。金色大人住在山上嗎？」
　　「咦，你不知道嗎？沿著這座瀑布一路往上，金色大人就住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遙香仰望瀑布。不知道有幾丈高，實在不可能爬得上去。
　　「金色大人是人嗎？」
　　「不是人。全身都是金子做的。」
　　原來如此，就類似佛像吧，遙香想。
　　但阿玉接著說：「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有人看到金色大人在路上走。」
　　「呃，金色大人會走路嗎？」
　　「說祂周身金光。」
　　遙香無法想像。在山路上行走的金色佛像。阿玉或許是在捉弄她。
　　翠鳥迅疾地飛進水中，叨起魚飛走。
　　「真厲害。」阿玉說。「在這兒，如果有什麼無論如何都想求神拜佛的願望，人們就會爬上那座瀑布旁邊，去見金色大人。」
　　「金色大人會實現願望嗎？」
　　「不是，好像會開示什麼的。所以如果將來你遇到什麼煩惱，也可以過去看看。」阿玉指著瀑布旁邊的山崖說。
　　「仔細看，是從那裡上去。」
　　山崖的岩壁仔細一看，有可以踩踏的地方。可以迂迴繞過瀑布攀登。
　　但無論如何都必須攀岩而上，看來若非有莫大的覺悟，不是可以輕鬆攀登上去的。
　　「或許其實根本沒有金色大人，也沒有極樂世界。」阿玉低語道。「這我都知道的。不過聽到你的話，我就放心了。」

　　這天晚上，遙香在睡前對初枝說了這天的事。
　　在蚊帳裡，初枝應道「山上真的很神祕」。
　　「我想要進去深山，看看到底有沒有金色大人。」遙香說。
　　「走路的佛像嗎？」初枝笑道。「這一帶的人偶爾會提起那金色大人呢。或許瀑布上頭有祠堂還是什麼。」
　　外層的遮雨窗板開著，熱鬧的蟲聲灌進屋裡。燈已經熄了。
　　「遙香，你聽過『鬼宮殿』嗎？」
　　「那是什麼？」
　　「在很深很深的山裡面，還住著鬼呢。」
　　「鬼？」
　　不只是金色大人，還有鬼？
　　「對，很有名喔。我也是小時候聽人說的。聽說在很深很深的山裡面，有住著鬼的『鬼宮殿』，所以如果太往深山裡面跑，就會遇到鬼，被鬼宰掉。聽說那鬼不是頭上長角、圍著虎皮的模樣，而是穿著普通的衣服，假扮成人類。」
　　「真可怕。」
　　「山裡面很可怕的。就連這邊村都很詭異了，更深山的地方，光是想像就快嚇死人了。所以不可以跑到太裡面的地方去喔。」
　　隔年阿玉身體變差，在遙香的手中微笑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