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文章因為是經過節錄的摘文,
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 屋裡傳來不太清楚的聲音。好像在說「請進」。
拉門因為老舊軌道不太滑順,磕磕絆絆分了兩次才打開。
眼前是一間四坪大的和室,入口正面有位老嫗面對書桌坐著。
那就是先見嗎?
先見身上穿著巫女或修行者穿的那種白裝束,袖口露出的雙臂瘦得像皮包骨。白髪無力貼在頭上,臉上是明顯的深刻皺紋,不過唯有那對被深黑眼圈匡起的雙眼像瞄準獵物的猛禽一樣,銳利地瞪著我們每一個人。
書桌上有剛剛在走廊上看到的白色歐石楠,插在小花瓶裡。房間右邊有一床鋪好被褥,看來先見一整天待在床上的時間可能相當長。左邊放著矮五斗櫃跟一個小巧化妝台。房間光源靠的是天花板上陰暗的日光燈,另外只有一個換氣用的通氣孔。
「這些不要命的傢伙。」
先見嘴裡流洩出好比從地底爬出來的嘶啞聲音。
「我已經給過忠告,要你們離開。」
看她一開始就展現敵意,我倒吸了一口氣。接收到忠告的應該只有臼井一個人,我們其實也不願意,但看來先見並不歡迎我們的來訪。
「別這麼說嘛,我也是為了工作啊。只要跟您請教幾句,我問完馬上就走。」
臼井對先見的不滿絲毫不介意,明明沒人勸坐,他還是一屁股坐在她正對面。
神服正想開口,剛好這時先見青筋畢露的雙手撐在桌上,彎曲的背往前傾開始咳嗽。她全身劇烈起伏,看樣子咳得很難受。
神服迅速奔上前去輕撫她的背,但遲遲沒有平息。這老婦人難道生病了嗎?
咳嗽終於停下,先見肩膀上下起伏大口喘著氣,一邊告訴身後的神服。
「奉子,今天沒事了。」
「可是。」
「不需要妳繼續幫忙了,下個月再來吧。」
奉子好像是神服的名字。在恢復鎮定的先見催促之下,她恭敬地低頭致意,也沒跟我們交代任何事,就這樣關上沉重的拉門。
我很好奇為什麼先見不是叫她「明天」來而是「下個月」。是不是因為今天二十八日,所以剩下兩天不來也無妨?根據朱鷺野的說明,神服確實是好見當地人,莫非有什麼隱情?
「你們打算在那邊杵多久?」
聽到先見帶著譴責意味的聲音,我們接連坐下。
「就三十分鐘,我不想陪你們更久了。」
先見挑明了說,站在最前面的臼井顯得有些不滿,環視了我們一圈。因為是採訪所以希望閑雜人等離開嗎?不過看來先見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事,臼井也只好放棄,直接開口詢問。
「我是久間書房的臼井。那我就直接進入正題了,聽說先見女士擔任這個地區的預言者,這是真的嗎?」
這說法有點奇怪。擔任?又不是醫生或律師。如果對方回答:「是啊,托您的福生意還不錯。」那可就好笑了。
老婦人開口正打算回答。
「啊、不好意思。」記者打斷她、拿出錄音筆:「這些會話請讓我錄音喔。」
這男人實在輕佻極了。老婦人嘆了口氣。
「別人要怎麼稱呼我是他們的事,我從將近半世紀之前就住在這裡,陸續對在好見發生的意外或者社會重大事件提出了警告。如此而已。」
這表示她承認自己有特殊能力,不過先見的表情非常平靜,看不出是在誇張或說謊。反而是動不動就高聲喊著「嗚喔!」的臼井態度比較像在演戲。
「將近半世紀前!也就是說您真的能看見未來?」
「所謂的『看見』跟用眼睛看不太一樣。我會接收到關於事件片斷的單純資訊,不是影像也不是文字。」
我不是很懂,但應該跟我們平時看或者聽的感覺不同吧?
「過去您說中了好幾次。您從小就有這種能力嗎?」
先見正打算回答這接連不斷的問題,但是她一開口又開始咳嗽。「沒事吧?」比留子正想起身,但被她伸手制止而且反過來提問。
「先告訴我,你從哪裡聽說我的事?」
眼看遲遲沒有進展,臼井不耐地鬆開端坐的姿勢開始盤腿,又重複了一次剛剛跟王寺他們說的內容。
四月時編輯部收到的那封寄件人不明的信,後來發生了大阪大樓火災、娑可安湖集團感染恐攻等跟信上內容一致的重大事件。接著在九月寄來的第二封信中寫著,在W縣遠離人煙的村裡進行過超能力實驗。
「到這邊為止是報導裡寫的內容。不過那封信還有後續。」
我跟比留子對這句話很感興趣,豎起了耳朵。臼井從包包裡拿出透明檔案夾,把裡面的信紙複印本放在書桌上繼續說。
「上面寫了這裡的住址,還指示一定要在今天前往。另外還有一件事——。」
先見念出信紙上這一段。
「——『先見會說出新的預言。還有人會死。必須制裁那個受詛咒的女人』,這個嗎?」
「你看。都寫了這些,我怎麼能當作沒看過呢。」
新的預言。受詛咒的女人。制裁。
臼井依照信的指示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調查這些令人心驚的內容。
「是這樣啊——那其他幾位呢?」
被先見這麼一問,比留子即興想好了我們的設定,如行雲流水般解釋我們在大學參加了超自然現象社團,看了《月刊亞特蘭提斯》報導之後對預言感興趣,透過自己的管道調查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地方,但她並沒有提到我們是娑可安湖事件的當事人也沒提到班目機關這幾個字。她不想輕易讓這個名字外傳。
「可是只憑那樣的報導妳竟然能找到這裡。」
臼井投以驚嘆的視線,不過比留子只是笑著閃躲:「在調查上花了不少錢。」最後王寺畏縮地說明:「我只是騎機車到附近剛好沒油了。」臼井沒理他,指向信紙。
「就像妳所看到的,信上寫著『受詛咒的女人』、『制裁』這些字眼。這與其說是告發、更像是威脅。寄件人的目標可能是妳。」
他刻意用這種引人不安的說法,像是想爭取先見的協助。
於是先見嘴裡吐出一句讓我們很意外的話。
「大概是好見居民幹的吧。大樓火災和感染恐攻的預言,我以前都告訴過他們。」
「為什麼村民會寄出這種信?」
先見伸手去拿茶杯,先潤了潤喉,然後隨著一口嘆息說道。
「應該是看不起我的那些傢伙在做無謂的掙扎吧。把你這個記者叫來想挑預言的毛病。他們明知道就算這麼做命運也不會改變。」
「也就是說。」臼井舔舔嘴唇,一字一句強調:「那麼我可以解釋為信上寫的內容都是真的,妳確實有預知未來事件的能力,過去也曾經有M機關在這個設施進行超能力研究?」
「我不打算談那個機關的事。」
「這可不行。我們也不能在沒有任何佐證的狀況下寫報導。比方說,妳現在能不能預言一下明天會在哪裡、發生什麼事件?」
先見輕聲嘟囔:「真是的。」本來以為她會因為這厚顏的提案而發怒,但是竟然沒有。她誠摯地看著我們,讓人忍不住端正好坐姿,接著她靜靜開口。
「本來是不應該這樣招搖展示的,不過如同信上所說,我已經對好見村民說過一個預言。不管告不告訴你們結果都是一樣的。」
「是什麼樣的預言?」比留子問。
先見盯著茶杯。
「十一月的最後兩天,真雁會有男女各兩人、總共四人死亡。」
在場所有人都花了一段時間來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各兩人、四人死亡?
「要不要相信隨便你們……不過現在你們知道為什麼村人都不見了吧?」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明天開始就是十一月的最後兩天。她要神服「下個月」再來,也是因為這個理由。
臼井似乎沒有料想到這個預言,他搔著頭翻開筆記本。
對話出現中斷,我想起十色和莖澤不在場。他們來找先見的目的,不就是剛才這段話嗎?我對旁邊的王寺說。
「十色他們好慢啊。」
先見驚訝地看著這邊。
「十色?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兩個高中生,他們現在在食堂。」
這時王寺不經意地說。
「剛剛離開食堂時我稍微看到了,十色從包包裡拿出一個像筆記本的東西。」
我腦中閃過公車上那一幕。素描簿放在托特包裡。十色現在該不會跟當時一樣正在畫畫吧?
我跟比留子互看了一眼。應該去看看十色的狀況,但是我們不能兩個人都離開這裡。臼井還可能透露其他消息,而且能跟先見說話的時間有限。我站起來作勢要離開,比留子也點點頭。
「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說著,我離開房間,快步走向食堂。
食堂對開的門扉緊閉。我想起十色並不想讓人發現她畫畫的事,躡手躡腳靠近門邊。幸好這扇門裝得並不嚴實,門板之間有隙縫可以偷看屋裡。
我將右眼抵在門縫上,可以看到背對著這裡坐的十色。桌上幾根用完的色鉛筆分別往不同方向散落。我的角度大概可以勉強從旁邊窺探,剛好能越過十色肩頭看到素描簿的內容。
上面畫的是一幅激烈燃燒的畫面。黑色褐色的平坦構造,讓我第一個聯想到度過底無川時上方的老朽木橋。
十色和莖澤正在爭執。
「逃?為什麼?」十色的聲音裡帶著譴責。
「這再怎麼看都是剛剛過的那道橋吧。那道橋要是燒毀了我們就離不開這裡了!再拖就來不及了!」
莖澤的聲音裡可以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焦急。
「只有我們嗎?還得告訴其他人才行。」
「該怎麼解釋?告訴他們那座橋等一下會燒起來?」
聽了他的反駁十色也沉默不語。
果然,十色應該是在我們離開食堂時開始作畫,莖澤為了看她作畫也留下來。而他們深信畫的內容很快就會成真。
繼續躲著也沒有意義。我決定應該向這兩人問個清楚,打開了門。兩人就像裝了彈簧般猛一轉頭。
「葉村先生——」
十色臉上寫滿了驚慌。我正想開口安撫、解除她的警戒。
玄關那裡傳來了一聲男人的大喊。
「糟了!橋、橋燒起來了!」
我們互看了一眼,馬上衝到玄關。只見師師田手撐著膝蓋正在調整呼吸。看來是跑著回來的。
可能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留在先見房間的比留子他們也一頭霧水地走出來。
同時食堂正對面那間房間的門也開了,神服走了出來。本來以為她已經回好見,原來還在。
「橋燒掉了?怎麼回事?」神服冷靜地問。
「就是這麼回事。火燒得很旺,根本無法過橋。這裡沒有滅火工具嗎!」
師師田這句話讓大家頓時一陣騷然。神服從玄關門廳旁看似辦公室的小房間拿出一個老舊的滅火器,但師師田嘆道:「這種東西根本沒用!」問他朱鷺野和純怎麼了,他說兩人還在距離橋稍遠的地方等著。
「總之先去看看吧。」
比留子立刻往外跑。王寺從神服手上接過滅火器:「這個交給我吧。」我們也衝出玄關。
天空宛如要沒入夜色中,已經染成一片深暗的藍。
我朝著橋的方向跑,一邊想著剛剛在食堂看到那張十色的圖畫。
前往好見的公車上,十色畫了一張公車意外的圖,不久之後立刻成真。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因果關係?我還不確定。不能否定這可能是十色和莖澤設計的圈套。不管是電視節目或者魔術表演,確實有人會不惜浩大工程設計出各種手法,揭曉之後往往讓人吃驚:「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
但是剛剛在食堂他們表現出的焦急並不像在演戲。
「葉村,你看!」
比留子大叫的同時我也發現了。包覆著我們頭頂上的陰影就像剪紙一樣貼在藍色天空上。樹隙間可以看到濃濃黑煙,彷彿要將暗夜擴散到全世界。
「可惡!」我忍不住罵了一聲。
我們不到五分鐘就趕到現場,但橋已經幾乎燒毀,只看到谷底殘留的橋梁還留有微弱的餘火閃動。我們的所在地與對岸之間,峭壁深谷張開了血盆大口。
朱鷺野失了魂似地呆站在不會被濃煙波及的稍遠處,反而是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純擔心地仰頭看著她。
「有汽油味。最近這場雨把橋淋濕了,應該有人是潑了燃料後點的火。」
比留子一邊調息呼吸一邊凝重地看著殘餘的橋梁。
「為什麼要燒掉橋?到底怎麼回事?」
王寺抱著滅火器上前追問,師師田暴怒道:「我怎麼會知道!」臼井和兩個高中生也氣喘吁吁無言佇立,這時背後傳來一個冷靜到突兀的聲音。
「來不及嗎?真遺憾哪。」
來不及?遺憾?這是什麼意思?
「妳——」
師師田正要追究,比留子指向對岸尖聲叫道。
「快看!那邊!」
從橋頭通往山上斜坡那段髮夾彎上坡。雖然只有隱約的輪廓,不過在茂密樹叢跟日落後的陰暗中可以看到五六個蠢動的人影。
他們的樣子讓我想起夏天那樁事件的光景。但是跟那時不同的是,這些人沒有襲擊過來的跡象。
「喂!看到我們了吧!快去叫人來幫忙啊!」
王寺揮動著雙手,但那些影子似乎在偷偷觀察我們的狀況,一點聲音都沒出。然後人影一個接一個消失——徒留我們在這舊真雁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