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文章因為是經過節錄的摘文,
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千年圖書館
1 夏至已過,村子北邊的湖仍舊冰封未溶。自古以來,這個現象就被人們視為凶兆。
像久雨,像洪水,或是乾旱,或是飢荒。
長老們聚集起來,為村子的存亡討論了三天三夜。
結論是——
按照往例從村民中選出一名「館員」,獻給位於西邊盡頭島嶼上的圖書館。 當晚村子裡的年輕人全被叫出來。大夥準備了一個布袋,放進幾根水鳥的羽毛,以及一根黑色羽毛。接著叫年輕人按照順序將手伸進布袋,每人抽出一根羽毛。有人勇敢地將手伸進去,有人哭哭啼啼遲遲不肯伸手,還有人搞不清楚狀況。每個人都掛著不同的表情抽出命運的羽毛。
抽到黑色羽毛的人,是名叫佩魯的十三歲少年。
他的身材比同齡的孩子還瘦小,也絕非聰明伶俐,是個獨自在村外玩耍的邊緣人。村裡沒有任何人見到他抽到黑色羽毛而驚慌失措。他的雙親早已病逝,收養他的叔叔看起來還對這個結果感到高興。當然他是為佩魯獲選為光榮的「館員」高興,絕非因為少了一個米蟲——至少叔叔的笑臉看得出這樣的矯飾。
淨身儀式隨著太陽下山開始執行。
佩魯被強行換上了嶄新的白衣,村裡的祈禱師們從四面八方對他潑灑聖水。冰涼刺骨的夜氣中,飛濺的水珠就像顆顆冰粒砸在他身上。他很快就失去體溫,一陣彷彿通體麻痺的感覺朝他襲來。
接著他的身體被包上一層鹿的毛皮,被塞進用嫩杉枝編成的籠子裡。
蓋子立刻就被封上。
佩魯倒栽蔥進了籠裡,見到了星光熠熠的夜空被封起來的那瞬間。此後到來的黑暗,帶給他死亡的預感。
村裡四個年輕人聚在籠子周圍。都是逃過黑色羽毛的人。他們用肩膀扛起穿過籠子底部的挑擔,把籠子抬起來。
接著夜晚的村子響起了笛聲——
聽見這聲信號,籠子便啟程離開村子。
只有長老等人來送行。多數的村民都為犧牲一名少年使村子獲救感到歡喜,久違地進入安穩的夢鄉。
佩魯在上下劇烈搖晃的籠子中,領悟到自己再也無法回到村子。
「佩魯,聽得見嗎?真沒想到你會被選為『館員』。」
扛著籠子的腳夫跟他搭話。籠子編得很密看不到外頭景象,佩魯無法確認那個男人的外貌,但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荷烏卡。他比佩魯大兩歲,是個總是尋佩魯開心的粗暴傢伙。
「快放我下來啊,荷烏卡。我不想去圖書館。」
佩魯小聲地哀求。荷烏卡等人爆出笑聲,故意用力將籠子搖上搖下。
「坐起來還舒服嗎?」
「好可怕,快放我下來!」
「我看在這種三更半夜,被丟在夜路才更可怕咧。不然我也是可以讓你自由啦。」
「不、不要啊!」
「一下要我放了你,一下又說不要,我真是不知道該拿『館員』大爺的任性怎麼辦。放心吧,我會在今晚將你確實送到圖書館。這是為了村子好。」
佩魯完全無法反駁。身體冷得縮了起來,也沒有跳出籠子逃跑的體力。他聽著荷烏卡等人的打鬧與笑聲,意識逐漸遠去。
下次清醒過來時,籠子已經被扔到河上,在水流中飄蕩。
轉眼間水已滲入籠內。他反應過來彈開蓋子,見到以荷烏卡為首的四個男人在岸邊排排站的身影。他們已不再嬉鬧,對佩魯興趣缺缺似地轉過身,正準備回到村裡。
佩魯想要出聲呼救,卻吃進了水嗆得厲害,完全發不出聲音。
籠子順著河流逐漸離開岸邊。幸虧河川不深,也不算湍急。
佩魯爬出籠子,腳踏上河床。水位大概在腰圍附近。即使如此,漆黑的夜河仍像是改換形體糾纏不休的駭人生物,要帶著佩魯前往未知之地。
佩魯拚命抵抗,朝對岸前進。他被沖得太遠,無法原本的岸邊,只能繼續前進。
隨著河岸越來越近,河床也越來越淺,漸漸好走起來。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冷冰冰的,彷彿他穿著用寒冰製成的衣服。
他幾乎是用掙扎的方式爬上岸。
最後還是來到這個地方了。
這座被河川與海洋包圍的島嶼,除了一些古蹟以外,以圖書館座落此地為人所知。不用說,村子裡沒人想靠近這裡。光是說出圖書館的名號,或是在腦海想像,都令人們恐懼。世世代代的村民都以委婉的方式,盡力維持漠然,對下個世代口述關於圖書館的傳說。
佩魯也非常清楚圖書館的恐怖。對原本就很膽小的佩魯來說,如今置身於島上的這個事實,完全就是一場惡夢。河水在背後靜靜流過的聲響,成了來路不明的怪獸耳語,朝佩魯逼近。白樺與針葉樹的森林中有黑影蠢動。不知道是風吹動的草木、野生動物,還是其他東西……
真想直接倒地長眠。
宛如甜美香氣的死亡前兆,到了這個地步仍襲向佩魯,誘惑著他。
然而佩魯卻踉踉蹌蹌地在黑暗中前進。正因為他膽子小,更容易受到想要盡快離開現場的心驅動。
總之得先幫身體取個暖。他知道怎麼生火。但道具該怎麼辦?柴薪該上哪找?得去個不會吹到風的地方……
在森林徘徊時,他撞上了巨大的石碑。
那是座單純將切割平整的岩石垂直立起的石碑。
佩魯在黑暗之中定睛細看,見到石碑上頭刻著奇特的人形圖案。
——是埃歐雷卡司沃!
據說從前在這座島上,有許多被稱為埃歐雷卡司沃的人徘徊。畫在壁面上的他們有項特徵,就是每個人都
沒有臉孔。傳說中他們被奉為不淨之神,圖書館就是供奉他們的祭壇。村裡的老一輩總是說,他們是抓壞孩子來吃的怪物。
他從森林深處感受到的視線,是否就是來自他們,或者只是佩魯多心了?既然他們沒有臉孔,照理來說不可能感受到他們的視線——
佩魯突然心慌起來,不顧一切拔腿狂奔。
只是在原本便已疲憊不堪的狀態下,他嬌小的身體怎麼可能支撐得住……不久後他就昏倒在森林裡。
他在逐漸遠去的意識中做了一個夢。
佩魯的眼前出現了小鹿被槍刺穿,脖子鮮血直噴的畫面。那是他在森林裡撿到的小鹿。佩魯將牠取名為「朋友」,常跟牠在春天的原野玩耍。當他被村裡的孩子排擠來到原野,「朋友」總是在那裡等著他。小鹿一天比一天大。某一天荷烏卡等人見到他倆玩耍,便把佩魯與小鹿拆散。「朋友」當著佩魯的面被刺穿,皮被剝下來,處理成食用肉。佩魯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過程,就連在夢中也一樣。
說不定現在的自己正遭受到那個時候的報應。
佩魯對眼前那片血腥幻影伸出手,指尖卻只觸碰到冰冷的土地。
2 一覺醒來,他發現自己處於灰色天花板之下。身上蓋著溫暖的被子。
佩魯躺在床上,緩緩舉起自己的手臂,仔細觀察起手掌。手指活動自如。
他還活著。
「啊,你醒了啊?」
他將頭轉向聲音的來向,見到一個孩子從門口進入。一頭毛燥黑長髮,膚色微黑……以及一雙好強的大眼。這個孩子感覺似曾相識。
「拿去,是湯。原本是我自己想吃才拿過來的,但沒差。你醒得正好,快吃吧。」
說完便隨手將碗遞出。那是一碗用馬鈴薯與蔬菜燉煮成的湯。
佩魯乖乖接過碗,戰戰兢兢喝起湯。暖意沁入體內,同時胸中也充斥著安心感。不知為何,眼淚自然滑落臉頰。
「你怎麼這樣就哭了啊?」一頭亂髮的孩子來到佩魯身邊盤腿坐下。「我還想說到底是誰會在我之後被送來島上,怎麼偏偏就是你——愛哭鬼佩魯庫利。」
「你知道……我叫什麼?」
「是啊,你總是在村裡被人欺負哭哭啼啼。我幫過你好幾次,可別說你忘了我的恩情啊。」
「咦?呃……」
佩魯確實對眼前的孩子有點印象,卻無法立刻想起對方。
「呿,真是個不值得救的傢伙。」孩子說完露出苦笑。「沒辦法,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叫做威莎絲。你別再忘了。」
威莎絲——
他聽過這名字。
不對,應該說他熟得很。
眼前的人真的是那個威莎絲嗎?那個常跟村裡長老與大人爭論,因此被收拾掉的
聰明女孩……
女孩?
佩魯再一次望向盤腿坐在他面前的人。她的體型乍看之下像是名少年,但胸前勉強看得出微微的隆起。
「喂,別直盯著我看。」
威莎絲抱著手臂遮住胸脯。
「——妳真的是威莎絲嗎?」
「你果然還記得我嘛。」
「可是威莎絲……在兩年前就……」
兩年前。那年跟今年一樣,湖水冰封不溶。村子照例使用布袋與羽毛決定「館員」。佩魯抽到了白色羽毛,好不容易逃過一劫。
抽到黑色羽毛的是全村最麻煩的人物威莎絲。
「
沒錯,我在兩年前被選為『館員』,送來圖書館。」
正因如此,佩魯才會誤以為她已經不在人世。
佩魯就跟其他的村民一樣,刻意遺忘為村子犧牲的「館員」。直到自己成為當事人,他才體悟到這是多麽殘忍的行為。
「該不會這兩年來……妳都一個人過活?」
「沒錯。不過頭一個月還有另一名『館員』。她比我早五年成為『館員』。」
「另一名『館員』?」
「每當鬧天災或飢荒,村民就會向圖書館獻上一名『館員』,自然會出現重疊的時期。嗯?我看你一臉搞不清楚狀況啊,佩魯。沒關係,你不用著急。先喝了湯恢復精神吧。接著我再把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按照順序一個個教你,像是『館員』該做的事,或是在這裡生存的方法。」
「對了,這裡……是哪裡?」
「
就是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