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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柚之手 柚樹結的果實還很青澀,正等待著成熟的那一刻。
早晨的陽光照耀著花草,被鎖進池塘的水面擺盪著。
絹田柚子隨意地坐在緣廊上,心不在焉地望著庭園種植的柚樹。據說她自己出生的那天,庭園的柚樹結了漂亮的黃色果實,於是母親將她命名為柚子。母親生下她沒多久,便匆匆離開人世。衣襬凌亂有失體統,但不需要在意,這座宅邸裡已沒有會責備柚子的人。晨光緊貼著她的小腿骨,浮現一道白。
柚子深深覺得這個早上真寧靜。
彷彿奮力抹煞這個念頭,秋刀魚小販的叫賣聲輕易越過圍牆,傳入屋裡。然而,連這些聲響都像是在襯托寧靜,無法打破靜謐。這座位於日本橋的寬敞宅邸,如今只有柚子一個人。預示冬日將至的凜冽空氣,似乎也讓家裡的時間靜止了。
現實感變得稀薄。柚子恍若置身於白日夢中,懷著不安轉過身,視線落在緊鄰緣廊的起居室榻榻米上。在柔和晨光的照射下,沉澱在榻榻米上的黝黑污漬,正孕育著邪氣浮現眼前。
柚子感到安心,父親千真萬確是死了。
此生只留下骯髒的污漬,父親喜三郎化為蒼白的灰燼消失。他的死乾脆得令人錯愕。連那麼嚴格,絕對無法違逆,令柚子畏懼不已的喜三郎,只要心臟插了一刀,也會像池塘裡的鯉魚,呆滯地開闔著嘴,叫都叫不出聲就嚥了氣。原來這麼簡單,她很失望。
透過菜刀握把傳來刺穿內臟的觸感,她至今仍記憶鮮明。以奪走一條生命來說,未免太廉價。
「父親死了。」
柚子對自己小聲說道,望著輕輕攤開的雙手。
就是用這雙手殺害的。
虐待她的人死了。
束縛她的人死了。
「我獲得自由了。」
柚子嘗到破瓜之痛,是在虛歲十六那年夏天的尾聲。
異物刺穿身體的核心,長驅直入。不明不白的恐懼在心中膨脹,她感到一股宛如被撕裂的疼痛,流著淚拚命祈禱盡快結束。完事後體內仍殘留異物感,接下來兩天內,斷斷續續有嘔吐的衝動。像是在母胎內銘刻的禁忌,從內側污染了她的身體。她覺得受到血親交合的懲罰,也很清楚這不正常,也不被容許,卻無從抗拒。
之後發生過幾次關係,柚子已不記得。
隨著次數一多,她逐漸習慣房事。撕裂的痛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體內湧現不由自主的喜悅。再怎麼壓抑,偶爾還是會發出呻吟,宛如貪圖快感,又宛如引誘似地自然扭動腰肢。每每令她受到狂亂的罪惡感侵襲,她淪為淫亂污穢的女人了。
柚子決心殺害親生父親喜三郎,是在落紅後過了三載的今年初秋。
在家裡下手最直截了當,然而必定會遭到懷疑。盡可能選擇自家以外的地點,偽裝成意外或遇上強盜比較妥當。在喜三郎任職的大學校內也不便行凶,光是身為女性,就無法不引起注意。路人不僅多,更重要的是有認識柚子的人。此時,她想起父親每週六晚間參加的聚會。
在大學執教鞭的喜三郎一直沒有什麼嗜好,沒想到一年前竟迷上同事拉他玩的「麻將」遊戲。這個遊戲自中國大陸傳來,雖然尚未普及,卻在知識分子與富人之間逐漸傳開。喜三郎總會對來訪的朋友吹噓,這個遊戲跟將棋與圍棋一樣耗腦力,節奏卻比兩者快速刺激,是新時代的智力遊戲。
曾幾何時,週六夜晚在朋友立花的家聚會,打麻將到天亮,成了父親的習慣。通常是晚間七點開始,但柚子曾在他找牌友到自家酒聚的席間,聽說喜三郎總在六點半就上門。的確很像嚴謹而不近人情的他會做的事,儘管聽到的時候十分厭煩,在籌備行凶計畫時卻是令人感激的情報。
為防萬一,喜三郎曾告訴柚子立花家的地址,於是柚子立即到現場勘察。喜三郎從大學直接趕過去應該會搭市內電車,柚子確認了從最近的車站徒步的路程。她在立花家前找到一條適合下手的暗巷。那是寺院的土牆與幾戶人家的木圍牆形成的狹窄小路。雖然有幾扇後門卻幾乎無人行經,日落後就會陷入黑暗。從車站到立花家,要是不走這條路,就得繞一大圈。
在這條路上殺了喜三郎,偽裝成強盜殺人就行了。柚子立刻決定。
要是喜三郎搭人力車,只能忍痛放棄這個方法。但討厭浪費的守財奴喜三郎,除非是逼不得已,想必都是搭電車過來。
為了進行確認,週六晚上她躲在暗巷附近,等待喜三郎。
一如柚子的預期,喜三郎在六點半前穿過這條暗巷,前後十分鐘之間沒有其他行人。她知道麻將是四人開局的遊戲,撞見另外兩人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保險起見,她隔週又去確認一次,像是烙印在底片上的電影,分毫不差的景象再次上演。
要是能避免慘遭目擊的失態,成功偽造出強盜殺人的樣子,柚子就有自信不引起懷疑。警方不可能識破親生女兒殺害父親的動機。每個認識柚子的人,都會稱讚她是貼心乖巧的女兒。即使內心厭惡避如蛇蠍,表面上她仍一直努力做個孝順的女兒。這都是喜三郎逼的。諷刺的是,這反倒成了保護她的偽裝。失去了不起的父親,大家只會同情柚子接下來日子不好過,不可能懷疑柚子。
不過,柚子不打算只倚賴﹁缺乏動機﹂這一點脫罪。殺害親生父親,也就是所謂的殺害尊親屬罪,會處以超越普通謀殺的重刑。動機僅是在受到懷疑時的擋箭牌。不對,打一開始,柚子就不給人懷疑的機會。
柚子走訪好幾間電影院與戲棚,花了好幾天慎重尋找適任的人。最後,她在淺草郊外的戲棚前找到了。那是身高年齡與她相仿,五官輪廓也類似的女孩。雖然站在一起看五官不太相似,但氣質十分接近。然而,兩人的穿著打扮卻是天差地遠。對方穿著老舊褪色的深藍色混織和服,頗為寒酸。
只見女孩抱著包袱,渴望地看著張貼在小屋外的文宣海報。那似乎是新派風格的劇團作品,描寫一名陸軍少尉之妻波瀾萬丈的前半生。
雖然對戲劇毫無興趣,柚子仍盡力溫柔地搭話:
「妳想看這齣戲嗎?」
女孩驚訝地回望,再次瞥向海報,接著緩緩點頭。柚子滿意地頷首回應。
「這樣啊。那我請妳看,而且會把妳打扮得漂漂亮亮。」
「……妳沒騙我?」
「怎麼會呢。但要週六晚上才行,所以是三天後的晚上。我不會跟妳一起看,我想請妳跟某名男士一起看。不用擔心,他是個彬彬有禮的紳士。這樣妳願意嗎?」
女孩點了好幾次頭。
她名叫阿菊,從福島的寒村來當女傭,正在跑腿的途中。
柚子向她確認週六下午是否有空,她表示這兩個月都沒休假,夫人很好心應該會准假,跟柚子保證不會有問題。柚子當場買了週六晚上的票,敲定當天碰面的時間和地點後,就與她告別。
阿菊是幫柚子偽裝外出看戲的替身。陪阿菊看戲的,則是柚子的哥哥達喜。柚子跟他約好,週六夜晚一起去看戲。
當天用完晚餐,柚子避開喜三郎,找達喜談話。她擺出悲傷的表情。
「哥哥,原本週六約好一起看戲,我突然沒辦法去了。」
「是嗎?好可惜。」
「但有個替代人選,希望你能和我那位朋友一起去。」
「朋友……?」
「對,沒錯。其實是我發現她也想看那齣戲。我問她『既然如此,要不要代替我去』,她說非常想。」
「這樣啊。我無所謂,但她不介意跟我這個陌生人同行嗎?」
達喜維持著溫和的微笑,眼角卻困惑地下垂。
「當然不介意。她說一個人很寂寞,拜託我請哥哥陪她一起看。哥哥不方便嗎?」
柚子抬起臉,仰望著達喜。
「怎麼會呢,我很樂意作伴。」
達喜露出如春天般和煦的笑容。
柚子深信,溫柔的哥哥絕不會拒絕。她對哥哥更加感到自豪了。
雖然略嫌不自然,達喜也沒顯露出懷疑。再說,柚子覺得一點點不自然並不構成問題。反正事成之後,她打算向哥哥坦白一切。必須請哥哥向警方作證,他與妹妹柚子去看戲。
起先,柚子考慮過請達喜協助,但她覺得哥哥一定會反對。他雖然很溫柔,不對,正因他很溫柔,無論有什麼理由都不可能贊成殺人,何況對象是父親。但要是在事後坦承,柚子相信哥哥會明白她的心情,全力保衛她。
時間定在九月十八日,星期六晚上。
行凶當天,柚子與阿菊在淺草公園的葫蘆湖畔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