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文章因為是經過節錄的摘文,
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受到一些影像和文章的影響,然後到了現在…… 我的人生中受到了很多話語的影響,我想稍微談一下其中一些。
例如《何謂繪畫》這本書。
這是我父親在我十幾歲時送我的書,書腰上有這麼一段話:
「人生只有一次。若能將這一生都奉獻給『想像力』的話,那該有多幸福。」
這句充滿魅力又不負責任的話,煽動了我。
例如電影導演麥克‧李(Mike Leigh)的訪問。
採訪者提到他的電影總是以非常隨性的方式結束,他回答,「觀眾是透過看電影踏上了一段旅程。只是當某個時間點來到時,電影會告訴觀眾『你已經開始你的旅程了,我們會留在這裡,而你要繼續往前走。』」我在看到這段話時,理解到我就是想寫這樣的小說。
例如獎項的投稿條件介紹。
我確實是隨自己高興地寫完想寫的小說,可是我不知道該投給哪個獎項。就在這時,我無意間看到了擔任評審的奧泉光 先生的話。「重要的是閱讀已經存在的話語這件事會不會感到快樂。」對、對,就是這樣,小說本來就是這樣的東西啊,於是我把自己的寫作技巧擺在一邊,單純地感到開心。
例如獎項的選評。
我發現馳星周先生曾經寫過相當挑釁的選評 。
「我雖然擔任新人獎評審,但是新人獎稿件基本上都很無聊。」這樣啊,那我就把自己寫的東西寄去給他看看吧,這句話如此激勵了我。
我雖然希望自己能寫出原創作品,但也受到了很多影像和文章的影響,想必今後也仍舊如此。如果可以,我希望未來能夠寫出將那些都吞下的小說。
能這麼計畫,就是自由吧。
〈獎項與臉孔〉《投稿指南》二〇〇〇年十二月號美式咖啡遊戲 站在咖啡店入口,我想起十幾歲時參加籃球隊 的事情。當時,我們經常練習罰球 。大家輪流投球,一直投到有人失敗為止。挑戰究竟會有幾人可以連續投進,持續愈久愈好。只是「萬一紀錄被打斷怎麼辦?」的壓力愈來愈大時,最麻煩了。意外的是,我抓到了將這種緊張感轉換成集中力的訣竅,所以很少失敗。明明我根本很少上場。
然後,此時站在咖啡店櫃臺前的我有著相同感受。
將近十個客人依序排在櫃臺前,從剛才開始眾人就重複著同樣的點單。
「請問您要什麼?」
「美式咖啡。」
「請問您要什麼?」
「美式咖啡。」
充滿節奏感的對話已經持續了五個客人,實在令人心情愉快。
我立刻意識到這和當年的罰球練習一樣。在沒有人失敗,大家都遵守規則,接力完成某件事這點上,和當年的投球練習是一樣的。這個社會經常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出現這種遊戲。
這種時候的正確行動當然是說出「美式咖啡」,我已經徹底掌握這個狀況。
輪到我了,我毫不猶豫地點了「美式咖啡」。我享受著完成任務的滿足感,伸手去拿櫃臺旁邊的砂糖。
就在這時,我身後的女性往前踏出了一步。
「請問您要什麼?」
「熱可可。」
我也知道不應該盯著失敗的選手看。我只是接下自己的杯子,輕輕嘖了一聲。我表面上不動聲色地走進店內,內心卻有著能夠如此鼓勵對方的餘裕,「雖然出錯了,不過不用放在心上,下次再努力就可以了。」
〈On Stage〉《月刊J-novel》二〇〇二年十二月號和平的電影院 唉,又來了。在電影院裡,看到途中入場的觀眾,我不禁嘆了口氣。
那似乎是對年輕的男女。是約會嗎?明明遲到了,還這樣堂而皇之地走進來,難道沒有違法嗎?可以這麼滿不在乎嗎?
而且更氣人的還是居然還走到我前面的位置。哇,真是太感謝了。畢竟這可是一期一會呢。總之,快給我坐下。
對了,可以脫下帽子嗎?那個帽沿的裝飾真是太擾人了,我都看不到字幕了 。對、對,謝謝你願意脫下帽子。等一下,那個亂翹的頭髮是怎麼回事?你頭髮朝著半空中,直挺挺地豎起來了喔。要怒髮衝冠的人應該是我吧。還是拜託你把帽子給重新戴上吧。
當我這麼想時,從後面傳來了喀沙喀沙的聲音。是塑膠袋嗎?你看,銀幕上出現了非常美麗的景色喔,如此寧靜美好的場面。喀沙喀沙、啪哩啪哩的,唉呀,你吃餅乾的聲音真是太有臨場感了。我完全聽不到電影的聲音了。能夠碰到你,實在太令我開心了。
接著,斜前方的婦人忽然開口了,對隔壁的男性說,「為什麼不用對講機,為什麼?」聲量之大,就連距離她有段距離的我都聽得一清二楚呢。
沒錯,電影主角正拚命地要逃離敵人魔掌,想辦法和同伴取得聯絡。
「用對講機就好了啊。」婦人又說了一句。
她似乎難以接受主角不使用對講機,是啊,明明直到方才都一直拿在手上的啊。
可是,妳也沒必要非得現在拿出來問吧?不是嗎?妳回家之後,再仔細和人討論不就得了?
還是這裡就是妳家呢?
而且啊,我就直說了,就在剛剛不是有對講機壞掉的場景嗎?明明白白的。妳該不會根本沒在看吧?對講機就是不能用啊!
因為是部賺人熱淚的電影 ,逐漸傳來了觀眾的啜泣聲。唉,我也好想哭喔,不過是因為別的原因。
〈不爽日記〉《小說新潮》二〇〇三年五月號一百零六名作家的答案 「你漂流到了一座無人島,只能帶三樣私人物品,你會帶什麼?」
‧狗飼料。
‧貓飼料。
‧黃瓜。
為了防備「無人島」是「雖然沒有人,但是有很多狗」之類的敘述性詭計,所以準備了狗飼料。而且,我一直想在死前至少吃一次狗飼料,只是始終沒有機會與勇氣。如果在無人島上遇難的話,就可以這麼做了,而且其他人好像也能理解我的想法;貓飼料也是同樣的理由。至於黃瓜,因為我很討厭黃瓜,所以想趁這個機會克服。
〈突發特別大問卷〉《小說昴》二〇〇三年十一月號請多指教 我是伊坂幸太郎,此次承蒙各方好意,讓我加入日本推理作家協會,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經歷或才藝,所以想寫一下最近發生在我周圍的事情 。每件事都和電話有關是單純的偶然,沒有其他意義。
第一件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前陣子,我在仙台站附近的大樓裡,用PHS和在東京的弟弟通話。
我們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講了好一陣子。期間,我想到某件事,開始在自己的提包摸索。
「怎麼了?」弟弟也注意到我這裡的動靜。
「啊,沒事。」我一邊回答他,「我找不到我的PHS。我剛剛在提包裡翻了半天,還是沒找到。糟糕,不知道掉在哪裡了。」
結果弟弟以極為困惑的口吻,有點納悶地說,「那個……」
「等一下,我現在在找PHS。」
「不是啊,大哥,你現在就是在用PHS跟我講話啊?」
「對呴。」原來如此、原來如此,PHS就在我耳邊。
第二件是在咖啡廳聽到的 。我目擊到兩位老先生很認真地討論事情的場面。
他們在說什麼呢,我豎起耳朵,原來是關於「IP電話」的討論。他們主要是在討論「IP電話的IP到底是什麼的縮寫」。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所以期待著能聽到正確答案。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位老先生說,「前陣子不是有部叫這名字的電影嗎?」
我立刻覺得糟糕了。
我直覺想到那一定是〈不可能的任務〉。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不過那部電影的第二集寫成〈MI:2〉,感覺和「IP」有點向,而且「impossible」的發音,也令人聯想到「IP」。因此,我猜想那位老先生腦海裡應該是把這些混在一起了。
果然,老先生說了,「就是那個什麼克魯斯的啊。」我心跳加快。講到什麼克魯斯,不是叢林巡航(譯註:Jungle Cruise,迪士尼樂園的遊戲之一。)就是湯姆‧克魯斯啊。這麼一來,《不可能的任務》的可能性瞬間升高。這下子遭了,「impossible」確實是「不可能」的意思,所以再怎麼樣也不會是「不可能的電話」。從這個方向去找答案,是找不到的。
「嗯,到底是什麼呢?」另一位老先生也陷入沉思。幸好,他沒有說出電影名稱。
結果,他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啊,是那個吧,international phone的縮寫吧?」
那不就是「國際電話」嗎?不過比起impossible,這個說法是比較靠譜。
第三件事情是打錯的電話。前幾天,我在家裡接到一通電話。對方沒有報上名字,就機關槍一般地自顧自地開始說話,「喂,是我。你到家了?我跟你說……」我一開始愣住了,但這顯然是打錯電話。只是我還來不及確認,對方已經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串。「對、對不起,請問你是哪位?」我好一陣子才終於能開口詢問,對方似乎也嚇了一跳,改以正式的口吻說,「啊,您不是某某某嗎?」
「不是。」
「非常抱歉。」對方客氣地道歉後,掛上了電話。
正當我想怎麼也不確認一下接電話的人是誰,就開始講話,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內心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不,只有不祥的預感。總之,我接起了電話。
和我料想的一樣,又是剛才那個聲音。「我跟你說啊,真是的,我剛剛打電話給你,結果打錯了。」
真是的,你不是應該先確認好再打嗎?
〈日本推理作家協會會報〉 二〇〇四年八月號想給那部作品搭配的「架空原聲帶」 聽說這是搖滾特集 ,但我不知道搖滾的定義。我無法說明搖滾和龐克的差別。搖滾和流行樂的差異,就像純文學和娛樂小說的差異一樣,我同樣無法有條理地加以說明。因此,寫在這裡的,我都當它們是搖滾了。
開始了。
寫小說時會聽音樂嗎?基本上不聽 。我無法邊聽邊寫,不過也有例外。至今為止,我只有兩篇小說是一直聽著音樂寫完的。一篇是刊登在雜誌《ESOLA》的中篇〈魔王〉,另一篇是刊登在雜誌《ESOLA》的短篇〈GEAR〉,兩篇都刊在同一本雜誌。真是偶然,不,或許不是偶然,不過我也無法說明。
再來。
我在寫〈魔王〉的時候,一直聽Sambomaster的第一張專輯。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或許是我在寫這個故事期間的急迫感,與那個樂團散發出來的迫切感有種奇妙的共鳴吧。宛如要往前踉蹌一倒似的,我拚命地寫。〈GEAR〉時,我一直聽鼓擊樂團(The Strokes)和MO'SOME TONEBENDER的新專輯。同樣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如今回想起來,寫這個故事時,我一直有股「可以寫這麼亂七八糟的故事嗎?」的不安,他們的「佯裝成正統搖滾,但其實很前衛。雖然很前衛,但還是主流的搖滾」的曲子或許推了我一把。最後寫完的故事,仍舊亂七八糟得不得了。
雖然說寫小說時不聽音樂,不過我經常會幫寫完的小說配上音樂 。和電影主題曲或是原聲帶有點不一樣。電影和小說是完全不同的表現形式,所以小說應該不需要原聲帶。我考慮的始終是和小說內容有所呼應的音樂。
三月出版的《末日愚者》。若是不仔細思考的話,或許會是THEE MICHELLE GUN ELEPHANT的〈世界末日〉,不過這樣有點無趣。
所以。
我靈光一閃,想到了Analogfish的〈世界是虛幻〉。
這首歌基本上算是情歌吧,不過對我而言,無所謂。在副歌的部分,高聲唱著「世界是虛幻」。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在講反話,但是愈說是「虛幻」就愈讓人覺得「才不是虛幻」。想伸出手去。想抓住天空。或是想握緊拳頭。想要握住。想要緊緊抓住即將變成虛幻的世界。我的這部小說裡,隕石將會落在地球上,但是世界並不是虛幻的。
同樣是Analogfish的〈黃昏〉也很適合。不斷反覆著「是黃昏」的歌詞,持續到甚至令人有點厭煩。我聽了非常多次,到後來簡直是上癮了。最後「汽車/電車/超市/公寓/郵筒/少年/湯匙/叉子/胡蘿蔔塔」都染成橘色了。這個景色和我在小說中描寫的紅蜻蜓飛翔的光景重合了。夕陽很美麗,這也不壞。
還有,同個樂團的〈黑夜騎士2〉也很適合。騎車奔馳在夜路上。不知道該說是孤獨,還是優雅的光景。在深夜的路上響起「夜晚的城市死去了」「為了活下去加快速度吧」「世界還沒有結束」這首歌在我的面前展開。就算隕石落下,就算孤身一人,但世界還沒有結束,我這麼覺得。
〈新世紀的搖滾樂〉《小說昴》二〇〇六年六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