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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雪之鐵樹》試讀第一彈請點我《雪之鐵樹》試讀第一彈請點我 叮鈴……風鈴響了。
「風鈴!」遼平一從托兒所回來,就立刻舉起手說。「風鈴!」
雅雪抱起遼平,把他帶到屋簷下。屋簷掛著做成星形的兔腳蕨吊飾,底下繪有鮮紅色金魚的玻璃風鈴正搖晃著。
「不對!」遼平踢動手腳掙扎。「水水,大象水水!」
看來他不是想要摸風鈴,而是想要給兔腳蕨吊飾澆水。
「好、好,花灑是吧。」
雅雪走向房間角落的玩具箱。他本來想要先把遼平放下來,但遼平緊緊地摟住雅雪的脖子,不肯放開。雅雪沒辦法,抱著遼平彎下腰,取出藍色的花灑。這個花灑是遼平最喜歡的寶貝,是大象造型,可以從鼻子的前端灑出水來。
「裝水!裝水!」遼平又踢動手腳。
雅雪把花灑塞進遼平的手中,抱著他前往流理台。
「喂,很痛,別這樣!」
遼平揮舞著花灑,敲到雅雪的頭了。雅雪皺著眉,身體半蹲。遼平讓雅雪抱著,伸手擰開水龍頭。
遼平三歲了。體型比平均嬌小了一些,但也有十二、三公斤重。變重了呢,雅雪想。平常在工作中,雅雪可以輕鬆扛起一、二十公斤的肥料或白石子,但是不知為何,抱遼平的時候感覺重多了,真是奇妙。
遼平把水龍頭整個擰到底,全開的水口猛烈地噴出水來。遼平伸出花灑,但水勢太強,水全部彈射到旁邊去了,幾乎都沒裝進去。水花四濺,雅雪和遼平都被噴得全身濕透。
「啊……!」臉被噴濕的遼平哭了起來。
雅雪右手抱著遼平,伸出左手把水轉小一些。水勢變弱了。
「來,遼平,再試一次。」
遼平再次遞出花灑。這次很順利。大象花灑裝滿了水,遼平發出滿足的歡呼。
「叔叔,裝好了!」
「好,那我們去澆水。」
流理台周圍都淹水了。等會兒得擦乾淨才行。雅雪折回簷廊,將拿著花灑的遼平高高抱起,讓兔腳蕨來到他的胸口高度。遼平眼神嚴肅地傾斜花灑,開始澆水。兔腳蕨被水澆淋,左右搖晃,底下的風鈴叮鈴鈴作響,遼平發出開心的笑聲。
「要全部澆完喔。」
雅雪忍受著背部和腰部的痛楚說。勉強伸展身體,皮膚就會被拉扯。雖然不到劇痛難耐,但無時無刻都限制著他的行動。手肘和膝蓋總是微微彎曲著,無法完全伸直。紅腫隆起的疤痕穿上衣服就能遮住,但無法隨心所欲活動身體,總是令他感到煩躁。
「叔叔,澆好了!」
「好棒。」
雅雪把遼平放下簷廊。花灑的水有一半灑了出來,沒怎麼澆到。晚點等趁著遼平沒注意,好好地再澆一次水。
遼平跑去翻玩具箱了。雅雪折回廚房,把流理台周圍擦乾淨。他不希望文枝回來之後為此嘮叨。
遼平現在在上托兒所。早上文枝送他去,但回來的時候,是雅雪去接。他在五點結束工作,六點以前去接遼平。能在傍晚收工的園藝師工作這時候特別方便。文枝在超市工作,客人特別多的傍晚時段絕對無法脫身。
看看時鐘,已經六點了,得快點準備才行。雅雪洗好米,放進電鍋。今天文枝上晚班,九點以後才會回來。平日的晚上,她好像會買特價的熟食回來給遼平吃,但她上晚班的週末,雅雪就得為遼平準備晚飯。
「遼平,吃咖哩好嗎?」
雅雪對著客廳問,但不管怎麼等,都沒有回音。出了什麼事嗎?雅雪急忙跑去客廳查看,發現遼平躺在夕陽曝曬的簷廊上,正睡得汗流浹背。雅雪抱起遼平,放到榻榻米上,打開電風扇,調整風向,讓風不會直接吹到他。
遼平手中緊握著的,是他心愛的玩具之一,玩沙遊戲組的鏟子。但遼平從來不說玩沙,而是說園丁遊戲。因為平常他都看著雅雪在院子蒔花弄草。
約一年前開始,雅雪一點一滴地整理院子。原本只是雜草叢生、堆滿雜物的後院,現在已經成了頗具規模的小庭園。之前他在二手用品店看到一個很不錯的自然石洗手台,把它擺在庭園一隅,結果變成遼平玩水的地方,但雅雪覺得這樣也不錯。
叮鈴……風鈴響了。是電扇吹的。潮濕的兔腳蕨沉重地搖晃著。雅雪在大象花灑裝滿水,重新為兔腳蕨吊飾澆水。他從每一個角度澆淋,好讓青苔吸飽水分。遼平完全沒有要醒來的樣子,雅雪鬆了一口氣。
雅雪趁著遼平睡覺的時候煮咖哩。是兒童專用的甜口味咖哩。煮好之後,他把遼平叫醒。遼平揉了一陣眼睛,很快就坐了起來。
「遼平,準備吃晚飯了,來幫忙。」
遼平打開餐櫥櫃抽屜,取出他自己有圖案的專屬湯匙。把湯匙擺到桌上後,接著拿來自己的杯子。是兩邊附有握把的杯子,印著一樣的角色圖案。「湯瑪士小火車」是遼平的最愛。
雅雪在遼平的盤子盛上飯,淋上咖哩,把盤子放到遼平的位置,在杯中倒水。遼平回來後,自己爬上兒童座椅。
「我開動了。」遼平立刻吃了起來。
雅雪坐在遼平對面,看著他吃。途中遼平各弄掉了湯匙和杯子一次,花了快三十分鐘才全部吃完。吃完飯後,雅雪去熱洗澡水。正在和遼平一起看電視的時候,文枝回來了。
「奶奶!」遼平跑過去迎接。「妳回來了!」
「我回來了。」文枝看著雅雪,笑吟吟地打招呼。「曾我先生,你來了。」
「打擾了。」雅雪併攏雙膝,跪好行禮。
身體深深地彎折,直到額頭碰到榻榻米,維持這樣的姿勢。背部的皮膚被拉扯到極限,感覺隨時都會繃裂。文枝假裝沒注意到跪下後就這樣沒有抬頭的雅雪,消失在廚房。這是文枝要求的某種儀式。
這種姿勢一點意義也沒有。就算跪在榻榻米上,既無法贖罪,也無法補償什麼,只不過是一種姿態。雅雪和文枝都明白這一點,正因為明白,文枝才會逼迫雅雪這麼做,而雅雪的屈辱也因此更深。
文枝是個徹底的雙面人。在街坊鄰居面前,她扮演接納贖罪的寬厚祖母,對雅雪彬彬有禮。但只要四下無人,她便立刻變了副嘴臉,完全無視於雅雪的存在。在遼平面前,她對雅雪笑臉相待,但實際上連一杯水都不允許他喝。不,更正確地說,她不把雅雪當人看。
「叔叔,我們來玩!」
雅雪攣縮的背部,有樣堅硬的東西滾了過去。是「湯瑪士小火車」。
「好。」雅雪鬆了一口氣抬頭。
文枝絕對不會說「好了」,雅雪只能等待毫不知情的遼平向他說話。雅雪立刻從玩具箱裡取出軌道組合,這組火車模型有車站,還有平交道。遼平把手上的「湯瑪士小火車」放到軌道上,讓火車跑起來。
文枝一個人吃起很晚的晚餐。全是超市賣剩的熟食。她絕對不碰雅雪煮的東西。
「欸,叔叔,為什麼你都不吃飯?」
「我不用了。」
雅雪說,遼平一臉不解地走到文枝旁邊,抓著桌子問:
「奶奶,叔叔的飯呢?」
平常文枝總是隨口敷衍,但今天不一樣。
「遼平,奶奶告訴你,」文枝柔聲說著。「只有家裡的人,才可以在家裡吃飯。」
這說法刻薄極了。文枝在兼職的職場一有不順,就一定會遷怒在雅雪身上。她和主任似乎特別不對盤,被主任警告的日子,總是沒完沒了地苛責雅雪。
「是喔。」遼平一臉不甚明白地回到雅雪身邊。「叔叔不是家裡的人嗎?」
「不是。」
「那你是什麼?」
雅雪不知該如何回答,文枝插了進來。她對遼平笑著,斬釘截鐵地說:
「雅雪叔叔是很遠的親戚,只是這樣而已。」
「……很遠的親戚?」遼平回頭看雅雪。「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饑餓的胃整個揪在一起。
雅雪無法再多說什麼,這時文枝放下筷子,笑咪咪地站了起來:
「那,曾我先生,今天已經很晚了。」
意思是「沒你的事了,回去」。雅雪正要收拾玩具,文枝又笑著說:
「曾我先生也餓了吧?不用收了,請回吧。」
不是「回去」,而是「馬上給我滾」。遼平泫然欲泣地挽留,但雅雪說「明天見」,辭別島本家。文枝的決心,到現在仍會令他背脊發涼。憎恨居然能把人變成那樣一個魔鬼。
他坐上小貨車,回到曾我造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