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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1 沙耶大概認為人生像一本尚未翻開的故事書,我跟她從相知相惜到結婚生下小裕,全是按照劇情大綱發展而成。
我的想法和她南轅北轍。
沙耶,妳真傻啊。人生難料,只要小小的意外,它將離妳所想的愈來愈遠,或許當初我們只會擦肩而過,最後跟別人結婚,小裕也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了……
若是我過於得意忘形,沙耶會鬧彆扭,所以我不打算繼續爭論了,只是想逗弄她,並非要完全否定她的想法。
但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關鍵的日子,直到現在,都會忍不住懊惱。
也許只要一點不同,那天就會平平淡淡地結束,根本不值一提。我們也會和平常一樣,度過平凡而滿足的一天。
五月豔陽高照的星期天,洗得白白淨淨的布尿布和我的T恤晾在陽台,隨風搖曳,沙耶雀躍地說盆栽裡的小玫瑰開花了,小裕天真無邪地吸吮他小小的拳頭。
下午兩點剛過,我們打算出門散步,順道買晚餐的食材。那是最適合全家外出的假日午後。
我們走到離家稍遠的大型超市,在嬰兒服和玩具賣場悠哉閒逛。小裕還不到吵著買玩具的年紀,做父母的我們卻逛得不亦樂乎。我們東挑西揀良久,才替小裕買了一件嬰兒貼身衣物與一顆藍色皮球,內心無比充實地前往地下美食街。
生鮮魚市的店員嘶聲叫喊:「來呦來呦,買到賺到,鰹魚切半只賣三百圓,今晚的小菜就吃鰹魚半敲燒!」氣勢萬鈞的吆喝聲吸引不少人圍觀。我和沙耶迅速交換眼色,微笑點頭。撒上蒜末的鰹魚半敲燒?真不賴啊。配上冰涼度適中的啤酒?愈來愈誘人了。我心情絕佳地遙想。
等我發現事態嚴重,根本沒什麼好高興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即便當時買了沙丁魚或產季未到的秋刀魚,恐怕也不會改變結果。我不喜歡事後抱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要是看到這種人,一定衝過去踹他的屁股。
但是,這次連我都在事後不停糾結。假如那天下雨,我們懶洋洋地待在家,或者那天高溫難耐,我們因此繞去收銀台旁的冰淇淋架,該有多好。
千金難買早知道。回到原來的話題,我邊走邊回頭對沙耶說:
「記得幫我在鰹魚上多加點大蒜喔。」
我很後悔說出那句話。
我已經不會知道沙耶本來想回什麼,大概是:「如果你明天上班被同事嫌棄,我可不管。」從她當時笑出來的反應來看,應該八九不離十。
然而她的笑臉旋即一僵,宛如冰原裡的永恆凍土。
我無從得知那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肯定過馬路時是綠燈,只是這也沒什麼意義了。我也慶幸當時是沙耶推著嬰兒車,慢了一步才跟上來。嬰兒車是鄰居送的,非常老舊,現在已經看不到如此巨大而不美觀的嬰兒車了,與其說是嬰兒車,反而更像推車。舊型嬰兒車的移動速度緩慢,唯一的優點是車身龐大沉穩,小裕在裡面睡得香甜。
回到正題。我走在斑馬線上,回頭對沙耶說出那句話,不知幸或不幸,我因而沒看見鮮亮的紅色汽車化身為憤怒的野豬朝我撞來。
砰磅!耳邊傳來駭人的巨響。
或許只有我聽見了這個聲響。我眼前的世界顛倒,眼角看見小裕依然安穩熟睡,超市的購物袋從手中飛向空中,擊中路樹,裡面的東西零落四散,整盒鰹魚切半當然逃不了毀滅的命運。牠恐怕也沒料到自己還有半敲燒之外的結局吧。
沙耶呆立不動,僵硬的笑容留在半邊臉上。不知哪來的野貓鑽到路樹旁,以極其敏捷的動作叼走我們的晚餐。
附近民眾很快湧上來看熱鬧,其中一人拿起手機,想叫救護車,可能是因為太過緊張,按錯號碼好幾次。我很想對他說:「喂,麻煩你振作一點。」卻怎樣都發不出聲音。
全身重傷、開放性骨折、內臟破裂、大量失血……不祥的名詞,宛如啤酒裡紛飛四散的泡沫般,接二連三浮現又消失。
糟了……
我卻像是一個局外人。
小裕仍然在嬰兒車裡沉沉熟睡。
2
細貝是我從高中認識到現在的朋友,他的臉型四四方方,看上去個性古板。我非常隨興,我們卻意外很合得來。我曾說:「山田的課有夠無聊,每當我發現時都已經睡著了。」他還特別叮嚀我:「『每當我發現時都已經睡著了』這句話有很大的語病,你應該說『每當我發現時都已經醒了』才對。」
現在就算細貝想挑語病也挑不出來了,因為……
當我發現時,我真的已經死了。
這不是在玩文字遊戲,也不是惡劣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我怎會拋下還在新婚蜜月期的可愛老婆和連脖子都沒長硬 的小寶寶,就這樣死了?這也太慘了吧。
但我的人生真的就此落幕,簡直無聊到好笑。我臨終前的遺言竟然是「妳要幫我在鰹魚上多加點大蒜喔」,真是蠢到想哭。奪走我性命的還是一輛六百六十cc的紅色輕型汽車,教人情何以堪?如果是被砂石車撞死,聽起來至少比較帥吧。不僅如此,肇事人是一位穿迷你裙的翹臀紅髮女孩,聽說是本地的大學生,才剛考到駕照,連油門跟煞車都分不清楚,真是夠了。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五月豔陽高照的星期天是適合全家出遊散步的日子,開著紅色的新車兜風,鐵定也很心曠神怡吧。
可惜現實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是適合死亡的星期日,你也能稱它為安息之日。
真是夠了。
人類打從呱呱墜地,終將面臨一死。我心裡明白,只是這天遠比預期的來得更早。說來好像沒什麼,但……
我還是不由得感傷。
話說回來……
真是作夢也沒想到,我居然可以鉅細靡遺地觀察自己的守靈夜和喪禮。
你連夢都不能作了。我忍不住自我解嘲。喂,說不定真的是夢。過程中我數度這麼想,因為現實中不可能有這種蠢事,等一下我肯定會流著冷汗醒來,苦笑告訴身旁的沙耶:
──我夢見自己死了。
沙耶會不會笑我很傻?或者會動怒?
──不准你作那種不吉利的夢。
但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自己醒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後事照規矩進行,沙耶回答醫警人員提出的問題,填寫各式各樣的文件資料,需要聯絡的對象多到數不完。她忙到連獨自哭泣的時間都沒有。殯葬業者不知何時來了,在沙耶的身旁進出靈堂,真是礙眼。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逕自說個不停:
「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還請太太節哀順變,我也感到十分痛心,真是造化弄人啊。」他連哀悼兩字都還沒說,就連忙進入主題:「對了,關於先生的葬禮,靈桌的設置費用大概是這樣。至於棺木、花籃等等,考慮到先生的職業,可能得選這個價位。」
沙耶垂頭喪氣,任由殯葬業者擺布,我卻只能在旁邊乾著急。
沙耶,妳這個傻瓜,辦喪事不需要花那麼多錢。我的保險費不多,沒什麼退休金,存款少得可憐,妳要獨自扶養孩子長大。小裕只能靠妳了,未來他還要上學讀書,所以能省則省啊。
殯葬業者不斷向沙耶推銷價格更高的葬禮儀式,根本不顧我的感受。這個黑心業者是誰找來的?我氣得直跳腳。
黑心殯葬業者前腳剛走,其他不速之客後腳就到。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妻帶著女兒,女兒哭紅了雙眼,夫妻面容憔悴,彷彿隨時會昏倒。
原來是肇事人與她的雙親。
他們的衣著符合葬禮習俗,但用料高檔,舉手投足也十足高雅。女兒今天當然沒有穿迷你裙。
他們跟我們家一樣是三人小家庭?想歸想,我心中並無太大感觸。他們是否也和我們一樣,過得平凡又幸福呢?
肇事人名叫千惠美。
我想對她說:欸,千惠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妳也不是故意的。
千惠美頓時淚如雨下,不過怎麼看都是為自己而哭。
──我還這麼年輕漂亮,就成了殺人犯。我以後找不到工作,也嫁不出去了……
我是不是太小人之心了?
千惠美身旁還有一位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
「太太,您忍心讓這麼年輕的小姐坐牢嗎?」
男人徐徐開口表明來意,原來是來談和解的律師。
千惠美一家三人當場跪下,彷彿事先已經寫好劇本──而且真的演練過。
唉,誰受得了跪地求饒這一招?
沙耶一陣驚慌失措,拚命請他們起身。即使如此,千惠美一家還是緊伏在地,直到沙耶說出那句話才起身。
「只要是我能幫忙,我都願意。」
旁邊的律師難掩竊笑,看來勝券在握。
妳真傻。我不禁低語,但已經不會有人聽見了。沙耶實在太善良了。
不過,我也是因為這樣才會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