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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 太陽迅速下山,轉眼入夜。這夜的莫斯科如昨晚寒風刺骨。若一直處在戶外一定會凍死,尤里盡量找咖啡廳或酒吧避寒。等待達姆琴科聯絡的時間裡,不斷用手機查看新聞。八點一過,新標題映入眼中—犯罪組織首腦落網。
〈今天下午,警方針對傑維亞德其諾地區的土地買賣糾紛,依詐欺罪嫌逮捕企業家烏拉吉米.基古林。過去傳聞指出基古林是黑幫老大,警方聲稱掌握他涉及反社會重大犯罪的證據。〉
尤里登時如墜五里迷霧。直至九點,他坐在和平大道站附近小酒吧的吧檯,觀看牆架上的電視機時,畫面竟然出現自己臉孔。
〈以下是索非斯卡亞河岸公寓弒警案的後續報導。警方認為尤里.奧茲諾夫嫌疑重大,已發布通緝令。奧茲諾夫是受害的員警卡魯爾.雷斯尼克少尉的同事,兩人涉嫌向犯罪組織收取高額賄款,疑似因分配不均而產生糾紛,奧茲諾夫憤而下手殺害雷斯尼克。〉
尤里驚訝得忘了呼吸。下一瞬間,全身血液彷彿逆流。
自己被當成了殺害雷斯尼克的凶手?
電視上自己的照片確實就像無良警察。自己何時何地被拍攝,他毫無頭緒。
公寓監視器一定拍到自己與雷斯尼克在七樓等電梯,以及雷斯尼克在停車場內遭槍殺的畫面。換句話說,警方根本知道自己並非凶手。這是大陣仗的誣陷,而且必然來自上層。如今警方手上一定有充分證據,證明自己「殺了搭檔」。各相關勢力也許早在這場行動達成共識。自己不是誘餌,是獵物。所有退路想必都遭阻斷。
尤里刻意放慢呼吸速度,緩緩吁出一口氣,壓抑著放手大鬧的衝動。他維持不動,僅用感官觀察店內動靜。有沒有人正在看著電視?有沒有人正在看著自己?
靠窗桌邊的兩個客人臉湊得極近,正在竊竊私語。
尤里掏出一枚紙鈔放在吧檯,若無其事地走向門口,眼角餘光卻緊盯著兩人。果然他們也在看著自己。走出店外,他抑制趕緊遠離這裡的恐懼,緩慢前進。進入暗巷後才拔腿狂奔。
從遭目擊地點搭計程車相當危險。搭地下鐵、巴士等交通工具也一樣。其他路人在時不能奔跑只能快步前進,以免遭到懷疑。尤里一直跑到蘇切維斯基街才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打給達姆琴科。對方似乎關掉電源,數次打不通。
被陷害了……
達姆琴科是自己最信賴敬愛的上司,如今竟然陷害自己。凍結得堅硬無比的腳下地面宛如出現裂縫,自己陷入縫內,不斷墜落。
當初一見到雷斯尼克的屍體,立刻打電話向達姆琴科報告,達姆琴科第一句話是「查看周圍有沒有人」。原本以為那指凶手還在附近,如今回想起來恐怕是在確認周圍是否有目擊證人。
接著心中又浮現巴拉拉耶夫的臉孔。那個有著紅銅色頭髮,想法浮誇的官僚。不僅個性冷酷,野心亦是他最佳的代名詞。達姆琴科曾說,因為他有野心,所以值得信任。自己也傻傻地相信這套。當野心與正義無法兼顧,他選擇哪邊?為什麼目前為止都沒想過?這個人正是典型的俄羅斯官僚。不知廉恥,見風轉舵,不論置身在什麼局勢下都能展現驚人的適應力。
打電話給巴拉拉耶夫是危險賭注。電話一接通,對方可能立刻偵測出自己位置。打給分室或組織犯罪對策總局也是。何種部門安排整場詭計?一想到這問題,尤里不禁心裡發毛。俄羅斯俗諺「魚的腐爛都是從頭部開始」,而俄羅斯的大腦當然是克里姆林宮。
接著尤里撥布里哥金的手機號碼。呼喚鈴聲響數聲後,忽然切成無法接聽的電腦語音。尤里焦急地改撥夏基列夫,對方還是沒接。尤里又打給了波格拉斯及卡西寧,結果一樣。沒人願意接電話。尤里霎時天旋地轉,反胃感湧上喉頭,不禁停步。維持理性都極度困難。
茫然佇立在街頭陰暗處,他忍不住點開新聞網站。伴隨時間流逝,網站不斷出現後續報導,內容都是關於尤里.奧茲諾夫貪贓枉法、窮凶極惡。這些都是惡意的假消息。利用媒體操控民意向來是契卡拿手好戲。又點開另一條新聞—黑幫老大突然暴斃。
〈正在接受偵訊的嫌犯烏拉吉米.基古林突然心肌梗塞死亡。警方強調偵訊過程正常合法。〉
尤里讀過關於基古林的相關資料,包含健康診斷書。他的健康狀況沒理由突然死於心肌梗塞。
達姆琴科曾下達「絕不能跟警察接觸」的指示,沒想到反而救自己一命,想來實在諷刺。尤里被毛骨悚然吞噬。那是無窮無盡的恐懼,全身不由得微微發抖。基古林那樣的黑幫大老也死得不明不白,自己這種小人物如果遭逮捕,下場可想而知。
獨自站在天寒地凍的大街上直盯著手機,理所當然會引來懷疑。尤里聽見有人踏著積雪走近,抬頭一看兩名制服警察。他繼續專心看著手機,接著突然舉步走向馬路中央。
「喂,等等!」
背後警察大聲呼喊。尤里毫不理會,拔腿狂奔,兩名警察趕緊追上。
他用力推開前面路人,鑽進小巷。他緊握手機,死命往前逃竄。人行道上幾名路人吃驚轉頭,但尤里沒心思管那麼多,從小巷鑽進另一條小巷。追趕在後頭的警察腳步聲不知不覺完全聽不見了,但警方一定下令緊急封鎖這帶。走到大馬路,調勻呼吸,抹去臉上及脖子的汗水,迅速整理衣服後,他招一輛無登記證的計程車。
「我要到斯拉夫林蔭街,多少錢?」
尤里若無其事地說出莫斯科西區的地名,並詢問價格。不在司機心中留下印象,須盡量表現出日常態度。司機說出價碼,尤里故意皺起眉頭,勉強接受。司機點了點頭,開動車子。
市區內的警車比平常還多。積滿白雪的街道路面到處映照著紅與藍的警示燈亮光。
尤里坐在車內拚命苦思著。該怎麼做?接下來該怎麼做?
當車子開到基輔車站附近時,他心念一轉,要求司機停車。尤里下車後進入地下鐵車站,搭菲利線前往菲利站。出車站徒步約十分鐘,來到一處公寓社區前。尤里舉目望向南棟三樓的某房間。窗戶一片漆黑,沒半點燈光。那個人現在應該獨居。難道睡了?不,一定還沒回來。尤里決定躲在社區前的矮樹叢裡靜靜等待。約二十分鐘後,一道人影拖著疲累的身子緩緩走向社區。昏暗路燈照出臉孔。沒錯,是他。尤里在矮樹叢裡喊一聲,那人吃驚地轉頭。
「是你……」布里哥金走到尤里身邊後,馬上帶著他到更隱密的陰暗角落。「全莫斯科警察都在找你,我們也是!上頭還說如果你反抗,就格殺勿論。」
「這是班長的命令?」
「不,更上頭傢伙。但就算沒這道命令,大家還是會這麼做。你殺了自己人,每個人都在氣頭上。」
「雷斯尼克不是我殺的。」
「這我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尤里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坦白道出。
「不敢相信班長會出賣你……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自己問他!」
「他昨天就沒進署內,只打電話通知第一班,倘若看見你的來電絕對不要接起。他說完這句話就掛斷了,我們不知道理由,但一時只能遵照指示。」
沒人願意接電話,原來是這個緣故。
「班長在哪裡?」尤里問。
「我也不知道,副署長說他跟高層的人在一起,卻沒說為了什麼。」
達姆琴科果然已經被高層拉攏了。
尤里豁出去地道:「逮捕我。」
「什麼?」
「我要光明正大證明自己的清白。」
「混帳!」老刑警厲聲道:「你以為在這個國家能做到這種事?」
尤里沉默無語。
「若你說的都是真的,這是政治事件。他們一旦抓到你就會把你殺了,哪讓你有機會澄清。我們第一班刑警,光進看守所就是死路一條。」
——所有「最瘦的瘦犬」踏進監獄一步,就不可能活著出來了。
尤里愕然想起索羅托夫的忠告。一旦遭到逮捕,不僅謀殺雷斯尼克、米克丘拉的幕後黑手要自己的命,看守所及監獄裡的沃爾也不會放過自己,存活機率趨近零。
尤里一時無言,布里哥金突然掏出馬卡洛夫手槍指向他。
「你這是……」尤里錯愕地瞪大眼睛,卻沒移動半分。
「你快走,我今天沒遇到你。」
昏暗夜色中,尤里隱約看見老刑警雙眼含淚,黑色槍口微微顫動。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我就會開槍。你走吧,班長那邊我會幫你問清楚。我相信他一定有什麼苦衷。第一班的夏基列夫、波格拉斯、卡西寧他們,我會幫你好好解釋,我向你保證。現在你應該把所有的心思放在逃命。」
「但是……」
「別拖拖拉拉,快走!」布里哥金高聲的斥喝聽起來竟如歷盡滄桑的喟嘆。
尤里一咬牙轉身離開社區,朝著車站邁步。沉重嘆息迴盪身後,許久未歇。
尤里窩在地下鐵車廂裡,思考著接下來該逃往何處。機場、主要道路及鐵路的轉運車站應該都遭警方嚴密監視,不可能獨自逃脫。當務之急是找到今晚窩身處。全身疲累至極,喪失思考力氣。他不可能上旅館,那是警方查緝重點。專門做罪犯生意的廉價旅舍也不安全,那一類場所的管理者對時事新聞的消息非常靈通,而且很可能藏著KGB的告密者。
對面座位的中年男人似乎朝自己看一眼。門邊的女人也是。列車一靠站,尤里趕緊走出車廂。這是斯摩棱斯克站。尤里走到路面,沿著諾文斯基街往北前進。氣溫降至冰點下。他注意到一家營業至早上的夜總會便走進。店內播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接近全裸的舞孃在中央舞臺擺動身軀。這裡集結著最猥瑣低俗且虛榮的俄羅斯一面。他走到吧檯邊點威士忌。過強的暖氣與擁擠人群讓店裡無比悶熱,相當不適。過大的音樂令腦袋欲裂。
凌晨兩點。錢所剩不多。調酒師搖著甩杯,瞥這裡一眼。這家店也不能待太久。
「請我喝一杯如何?」
一名畫著黑眼線的女人近身搭訕,滿臉虛假笑意。她應是妓女。
尤里朝調酒師點點頭。「給她一杯一樣的。」
調酒師送上酒來,但女人連碰也沒碰地問:「一個人?」
「嗯。」
「這裡好悶,要不要到外面?我知道好地方。」
尤里心想這正合自己的意。運氣好或許還可以待到早上。
「有樂子?」
「當然。」
「好,走吧。」
女人愉快地挽住尤里手臂。即將出店時,忽出現兩人推開她,並從左右兩側抓住尤里雙手。
「你是奧茲諾夫吧?」顯然是兩名便衣刑警。女人見客人被搶,氣得想張口責罵,但她隨即明白狀況,咂嘴後轉身離去。「跟我們走!」
尤里沮喪地垂首,但下一瞬間,他猛然用後腦杓朝右側男人臉上賞一記。男人按著鼻子全身搖搖擺擺差點摔倒。尤里立即朝著左側男人胸口猛搥一拳,接著撞開人牆,奔向緊急逃生門。周圍尖叫此起彼落,卻全被店內巨大音樂聲吞噬。
出門後奔上階梯,在暗巷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死命狂奔。不一會已不知自己置身何處。
驀然,前方出現一排白色圍牆,似乎是建築工地。尤里趁四下無人鑽入縫隙,躲在圍牆的內側聆聽外頭動靜。似乎沒有人追上來。情緒恢復平靜後,他走進施工中的建築。整座建築罩著防塵布,外頭的風吹不進來。裡頭因此比外頭溫暖。尤里在建材堆放處角落發現一疊隔熱板,每張大小約一張大床。他像隻蟲子般鑽進隔熱板之間,勉強找到禦寒的棲身之所。
雖然疲累不堪,但過度的寒冷與不安令尤里難以入眠。
清晨五點,尤里在朦朦朧朧的淺眠中醒來。一時四肢發麻,幾乎失去知覺,身體卻到處痠痛不已。爬出隔熱板,搓揉雙手及原地踏步,他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這場噩夢要怎麼演下去?不,比噩夢更可怕的現實怎麼演下去?如何逃離噩夢般的現實?想半晌,還是毫無頭緒。自己僅是刑警,如何對抗國家的陷阱?別說對抗,逃離莫斯科都很困難。工人隨時會上工,不能繼續待在此處。尤里趁著四下無人,走出工地。
他保持行走,尚未完全恢復知覺的手指取出手機。電池快沒電了。他猶豫一會,最後還是按下撥號鍵。想活下去就須全心全意逃亡,拋棄一切。但無論如何都想見那個人,問幾個問題。
明明是清晨,麗拉卻立即接起電話,她一直等著來電。
〈尤里?你在哪裡?我好擔心。〉
「麗拉,我沒時間詳細說明。」
〈新聞說你殺了雷斯尼克。〉
「我被陷害了,妳要相信我,我是無辜的。」
〈我當然相信,但是……〉
「班長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他前天就沒回家,手機也打不通。但他打給我,要我絕對不要接你電話。尤里,到底怎麼回事?〉
「九點,我在國立歷史博物館前等妳。就妳一個人,別告訴任何人,包括班長。」
〈好。〉
通話驟然中斷。電量完全耗盡。尤里愣愣地看著掌心的手機。
總覺得不太對勁。麗拉說出最後的「好」前,似乎一時遲疑。
不可能,絕不可能。
尤里甩甩腦袋,將念頭拋出腦外。但懷疑一旦滋生便緊附胸口,揮之不去。
尤里八點來到紅場東北側的國家百貨商場屋頂。潛伏在東側角落,觀察廣場斜對面的歷史博物館周邊。雖然距離遠,但視野良好,沒有遮蔽物。尤里拿著路邊攤買來的小型望遠鏡,靠這玩意便能解決距離問題。
他對於現在行徑有些羞愧與自我厭惡。昨天的自己肯定無法原諒今天的行為。但時間無法逆流,昨天再也不會回來。或許是一股從絕望滋生的陰影,尤里自暴自棄地決定依循直覺行動。
最可怕的預感果然成真了。一陣酸苦竄出喉頭,不住想將昨晚的酒與絕望一起嘔吐在地。歷史博物館周邊聚集不少男人。這些人喬裝成散步民眾、兜售商品的小販及觀光客,但都是警察或是契卡。旁邊的喀山主教座堂前也佇立著他們。麗拉背叛了自己。將自己出賣給警察。
約定的二十分鐘前,麗拉現身了。這幕是決定性的證據。更多的便衣刑警將她守得水洩不通。根據麗拉的神情,她很清楚這些人是警察。便衣刑警偽裝技巧高明,倘若尤里站在他們附近,或許無法識破。但如今從遠方俯瞰,清楚辨識出每一刑警的警戒範圍。
透過手中的廉價望遠鏡,尤里仔細觀察麗拉的面容。出賣自己的戀人,表情似乎頗為僵硬。跟玩具沒兩樣的望遠鏡,難以看穿表情背後的含義。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想見心愛女人最後一面嗎?麗拉是達姆琴科的妹妹,或許自己還抱一絲希望,想從麗拉口中問出一些線索,甚至找到解決辦法。但不論何種期待,現在都落空了。不愧是達姆琴科的妹妹。
尤里利用檢修梯進入國家百貨商場的屋頂下。這是興建十九世紀末期的建築,融合不同風格。沿著挑高玻璃天花板向上延伸的屋頂下側,坐落著許多複雜狹窄的空間。尤里曾在這裡監視數日,成功逮捕龐大的竊盜集團。他熟門熟路地經由複雜通道從閣樓進入員工通道,接著利用逃生階梯自後門走出百貨商場,沿著裴特修尼街離開此地。
至少見到麗拉的臉,實現了心願。可惜連不想看到的景象也映入眼簾。
一陣激動,尤里無比心冷。自己如今一無所有。
——現在你應該把所有的心思放在逃命。
布里哥金建議自己。但該怎麼逃?往哪裡?
結論僅剩下一個。尤里沒有其他選擇。「那個人」是尤里的唯一希望。自己未曾預料,自己竟淪落到須投靠他。雷斯尼克斃命的模樣浮現腦海。他不想像他一樣死得不明不白,毫無價值,死在那些叛徒、貪官及國家高層見不得光的無恥之輩手中。
這天傍晚,尤里終於找到那裡。
波瓦魯斯卡亞街的小巷內,空氣中瀰漫著廚餘及濕抹布的腥臭,放眼盡是低矮老舊建築。尤里目的地是從前市營公共住宅改建的公寓。他來到二樓,找到一扇黃漆斑駁的門,在上頭敲了幾下。
過一會,門板從內向外翻開。
「是你。」
索羅托夫見到眼前訪客,露出打從心底吃驚的表情。
「我需要你的幫忙。」
索羅托夫上下打量困頓窘迫的尤里,抬了抬下巴道:
「進來。」
門後是髒亂的辦公室空間及廚房,但室溫適中。索羅托夫穿著黑色毛衣,他讓尤里坐在老舊的安樂椅上,自己拿著伏特加酒瓶坐在對面。
「看你這副落魄模樣,真糟蹋了那張好看的臉。」
索羅托夫遞出酒瓶。尤里默默接過就口喝了,宛如重獲新生。
「虧你找得到這。」
「你上次寄給我一張回數票,信封寫著地址。」
索羅托夫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你忘了?」尤里問。
「沒忘。那地址是我告訴你的,怎麼忘得了?我驚訝你記在心裡。」
「我記憶力向來不錯。」
「也對,你是刑警,本來就靠記憶力吃飯……啊,現在不是了。」
這種程度的譏諷,早在尤里預料中。
「你鬧得莫斯科沸沸揚揚。警察竟然殺死同事,真讓我刮目相看。」
「人不是我殺的。」
「當然,那還用說嗎?畢竟你可是警察的兒子。」
他又拋出一句譏諷。
「達姆琴科呢?你們這群『最瘦的瘦犬』老大,怎沒幫你解決問題?」
「他陷害了我。他跟組織犯罪對策局一個叫巴拉拉耶夫的傢伙。」
「哦?他們為什麼做這種事?」
「不知道。我只知道現在需要幫助。憑你的能耐,應該有辦法安排讓我逃走。」
「『最瘦的瘦犬』跑來向『沃爾』求救?」
「不願意就算了。」尤里起身遞回酒瓶。「我認為枉死不如找你。我顯然是不速之客。」
「等等,我可沒說不願意。」
索羅托夫接過酒瓶灌一口後不再說話。尤里又坐下來。此時他重新審視環境。木製辦公桌放著筆記型電腦,天花板老舊黝黑,牆壁滿是汙漬。後頭另一間房間似乎當成寢室。
「這屋子不錯吧?」索羅托夫察覺尤里的視線,笑道:「這是我生活的窩,也是做生意的店。現在我有好幾個手下了,這就像我的城堡。聽說從前這小小地方住兩戶人家,總共十人呢。如今我一個人獨享,我反而覺得對人民有些不好意思。而且……」
索羅托夫半開玩笑半自嘲地道:
「我從前跟父親住的那個垃圾堆,你也親眼看過。這比起來好太多了。」
尤里依然記得倒閉超商的員工休息室。
一頭黑髮的少年在那裡遭父親毆打。而那位父親的臉上刺著刺青……
「但我有條件。」
索羅托夫突然瞪著尤里。
「你現在起不再需要遵守國家法律,卻得遵守我的法律。若你願意起誓,我就救你一命。」
「好。」
這是尤里唯一的答覆。倘若有其他選擇,一開始就不會來到這裡。
索羅托夫心滿意足地露出微笑。那笑容宛如彌補了少年時期的遺憾。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梅菲斯托費勒斯。不,或許打從很久以前,我們便是這樣的關係。」
梅菲斯托費勒斯。尤里回想起麗拉閒談中的這個名字。他是傳說中的惡魔,在歌德經典著作《浮士德》中登場。浮士德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召喚出了這個惡魔。
「你發誓願意遵守我的法律?」索羅托夫再次確認。
「我發誓。」尤里吐露唯一的回答。
8
海參崴的碼頭邊,工人們忙著將一輛輛中古車從老舊貨輪搬至碼頭。車型跟製造商都不相同,大多是豐田的Hiace,但也有一些本田及三菱的小貨車。這都是日本偷運至此地的贓車,依然維持著被偷時的狀態,每輛車內都散落著面紙箱、小玩偶等雜物。當然,值錢東西都在送運前被拿走了。定期收受賄賂的海關職員對貨輪連看也不看一眼,彷彿它不存在。
負責監督搬運作業的俄羅斯人大聲斥罵韓國籍掮客,溝通出了差錯。韓國人氣得滿臉通紅,在對方胸口推了一把,兩人接著扭打一團,周圍工人趕緊拉開兩人。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活力的象徵。尤里站在冷風呼嘯的港邊,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鬧劇。俄羅斯與韓國集團兩分鐘前還在互相辱罵,兩分鐘後互相擁抱和好如初。場面激昂且愚蠢。但在世界邊緣之地,全都是家常便飯。尤里暗自尋思,自己正目睹一場國際犯罪,為何內心如此乏味?
「尤里.米赫羅維奇!」
尤里聽見有人以俄語呼喚自己。轉頭一看,如枯木的老人自港灣管理大樓走來。那是綽號「老黃」的男人。瘦得彷彿隨時會被風吹斷的中國老人,兩手插在束口外套口袋,縮起身子,相當寒冷的樣子。
「下一件工作確定了,你得跑一趟樺太島。」
「何時?」
「船安排好就出發,快的話就在今晚。」
「知道了。」
尤里淡淡應了,兩眼依然望著前方搬運作業。
「這次工作得大幹一場,你駕駛機甲兵裝的技術真的沒問題?」
尤里默默點頭。
老人嘆口氣,轉身回港灣管理大樓,但下一秒忽然停步,操著廣東話輕描淡寫地道:
「別騙人了,我知道你是剛學會沒多久的生手。這次的任務,你活不成了。」
尤里以生澀的廣東話回應:
「無所謂。」
老黃張開缺牙的嘴,呵呵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