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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漫長的告別》到《告別的方法》
眼尖的讀者想必早已發現,如同《古書店阿賽麗亞的殺人》是哥德羅曼史的舒逸推理變奏(最終,少女得到了大房子)般,以「尋找女明星失蹤女兒」作為核心的《告別的方法》,則宛若美國冷硬派推理大師錢德勒傑作《漫長的告別》一個黑色輕喜劇的女性私探版本。
不消說,兩者之間並不存在著那種步調一致的符應關係。然而,《漫長的告別》中常見的冷硬派故事元素:失蹤待尋的人口、被殺的女性、錯認的兇手、調換的身分、有錢人家的家族糾葛,甚至是忠心事主的雇員,都在《告別的方法》中改頭換面地登場了。只是,不同於本就是以女性最為類型敘事主軸的哥德羅曼史,冷硬派推理從一登場,即帶著濃烈的「男性專門文類」氣質。
無論是漢密特又或錢德勒,均可觀察到其筆下的女性形象存在著某種雙面性:女性角色在美艷欲滴的同時,往往也心如蛇蠍。換言之,對於男性而言,這些女性既是誘惑也是挑戰。
於是在小說中,我們每每看到冷硬的男性偵探面對這些女子,如同奧德修斯面對海妖塞任般戒慎:若想聽其歌唱(交游),必須以繩(自我道德)自繫,以免迷失或淪亡。於是,儘管相較於「昆恩先生」,這些男性私探確實勇於談性(甚至是愛),但他們的性/愛卻往往如同蜉蝣,帶著宿命般潰消的印記。
那麼,當若竹七海以這樣一個充滿男性氣質的文類為書寫對象之時,她是如何將之「改造」,使之適宜女性私探葉村晶出沒的舞台呢?
要解答這個問題,我們的眼光,或許需先拉遠一點,到太平洋的彼岸。
作為冷硬派小說的發源地,美國最晚在一九三九年便已有女性私探的登場,然而或許是因為其作者仍是男性的緣故,此時期的女性私探,多半仍被認為脫離於現實之外。稍後,在第二波女性主義思潮的洗禮下,冷硬派女作家不再如同她們的古典前輩般以男性角色為自身代言,而是開始形塑各式女性私探。
一九六四年,桃樂絲˙雅尼克(Dorothy Uhnak)出版的自傳性作品《女警》(Policewoman),以及稍後她成為愛倫坡獎得主、全職作家的經歷,某個程度上可說標誌著女性私探故事的發展邁入成熟階段。因而,稍後梅西.米勒(Marcia Muller)、莎拉.派瑞斯基(Sara Paretsky)、蘇.葛拉芙頓(Sue Grafton)、蘿拉.李普曼(Laura Lippman)等作家的陸續登場,也就不那麼令人意外了。
在這些小說中,有遵循著原始男子氣概邏輯的「和男人一樣強悍/比男人更強悍」的私探,也有另闢蹊徑,更加關注陰性氣質的私探。整體來說,這群女性私探,無論是武力值或心理素質,均和傳統的男性私探不分軒輊。
另一方面,她們在性/愛態度上更可說是多采多姿:冷硬派「傳統」的露水姻緣有之,「非傳統」的穩定關係亦屢見不鮮。於是,長久以來男性私探壟斷天下的場面於是不再。
冷硬派小說中的女性自此不再只有蛇蠍美人一種面貌。
另一方面,冷硬派的第一人稱傳統,讓我們得以深入偵探的內心,將他/她的眼睛當作自己的眼睛,她/他的耳朵當作自己的耳朵。於是,當偵探的性別由男換女,當欲望的主體與客體位置不再僵固,我們思考的想法與眼光也「自然」地開始移轉。或許,在這樣的敘事視角下,女私探相較於女神探,也更容易為讀者所接受。
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若竹七海嘗試著讓凝視著男性情誼成長、維持與消亡的《漫長的告別》,轉化為探討女性情誼萌生、終結與再起的《告別的方法》。同樣是講述「蛇蠍美人」的故事,《告別的方法》除了讓小說中的性別比例更加接近真實世界外,也更直截了當地揭露了其中隱匿的父權暴力,以及兩性同時身為受害者與幫凶的雙重結構性位置。
在《漫長的告別》中,女性如何在父權社會的壓迫下變形為蛇蠍(美女)的過程,被馬羅與藍諾士之間史詩而浪漫的男性情誼給遮蓋住了,但這段過程在《告別的方法》中卻是纖毫畢現,幾令人不忍卒睹。
另一方面,如同《漫長的告別》與其冷硬同儕所宣示的「將謀殺還給有理由的人」,從而揭示了當時美國社會既存的各種問題一般,《告別的方法》也透過小說中的案件,關注了長期以來倍受忽視的熟人強暴、心理治療,以及近年廣受討論的青年新貧/啃老等問題。
葉村晶系列,即便承接了八○年代以降日本經由翻譯而引進的冷硬女探基因,但顯然仍須施以某種在地化的手段,使之得以適應日本的風土。若竹七海找到的途徑,除了黑色輕喜劇的風格外,很有意思的,卻是「拒絕羅曼史」。
與海外同業豐富的性生活比起來,葉村晶在這方簡直乏善可陳。
換言之,儘管若竹七海可說是有意識地讓葉村晶時時言說其身處的性別位置,與隨之而來的便利/歧視,但在歐美作家著力甚深的浪漫關係上,若竹七海卻相當乾脆地捨棄掉了。至於這樣的寫作策略是優是劣?或許端看你的位置而定。
此篇解說收錄於《告別的方法》書末,此篇僅為部分節錄,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