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在我們打開一本小說的時候,會對於它的發展有某種預期,作者通常也會回應我們的預期——在類型小說方面尤其如此。如果你展讀的是一本推理小說,通常你預期會看到的就是案件發生→偵探與助手出場→明查暗訪→水落石出。如果你對這個類型裡的作家及其做案手法有一定的熟悉度,甚至可能變成這樣:你打開綾辻的書,就有心理準備要被各種敘述騙得團團轉;打開島田的書,就等著看各種詭異的傳說和超複雜詭計(常常都會在天上亂飛……);打開約翰‧狄克森‧卡爾,就準備面對銅牆鐵壁般的密室。
但是打開伊坂的書時,你常常會發現,你很難知道要期待的是什麼。
你讀個十頁、二十頁、三十頁,然後終於困惑地重新翻回封面。嗯,這本書被歸類為推理小說沒錯啊……可是要「推」的是哪一種「理」啊?是破解密室?不在場證明?還是敘述性詭計咧?……首先你就不知道為什麼一打開《奧杜邦的祈禱》,這主角就在逃難?他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此書要解決的是這個謎嗎?)然後為什麼會有一個像黃金獵犬的男人,一邊帶主角觀光,一邊問他「有沒有帶什麼東西來」?(此書要解決的是這個謎嗎?)在到達第三十頁的時候,老實的你可能已經被接二連三脫離現實的新資訊給搞昏頭了:一個封閉百餘年的孤島?會講話而且有預言能力的稻草人?滿口反話的畫家?這是什麼跟什麼?
因為你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期待什麼,每個新資訊好像都很重要,也好像都不重要。比較老實認真的讀者可能會一直覺得相當不安,但是看在作者常有妙語的分上
註1,抱著某種奇異的心情讀下去。對於這樣的讀者,我打個比方……如果你不諳水性,卻落水了,要怎麼辦?如果你嚇得全身僵硬死命掙扎,反而會沉下去。不如放鬆身體,你自然就會在海上漂起來啦。所以越不去揣測「這作者到底在搞什麼?」,你越能夠享受他的種種狂想。
停止掙扎、浮出水面以後,請跟著主角伊藤一起在奇幻島上冒險吧,其實這很像某種電玩喔。你到了某個地方,你跟島上的人對話,然後從中慢慢學到這個島上的遊戲規則。有的人只會說反話。有的人是公認的劊子手。有的人永遠坐在一個地方不能動。有的人會趴在地上聽聲音。只有一個人可以自由出入這座島。島上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祕密。有一個「雖然不存在,卻沒有人發現」的重要物品。有一些人死了。為什麼?
雖然我說它很像某種game,卻不表示它缺乏好小說該具備的特質。好小說該有什麼?我的要求很低(?)——要有飽滿立體的人物,轉折發展合理的情節。雖然背景設定很超現實(主角伊藤自己說,這個島「缺乏真實感」——不過島上實際上缺少的不是這個,我沒爆雷唷),書中人物的喜怒哀樂卻很真。所以,大部分的讀者才會情不自禁喜歡上優午,忍不住關心優午到底是怎麼死的,會希望伊藤能夠找到答案——雖然優午「只」是個稻草人!所以,大部分的讀者看到最後的結局時,才會覺得溫暖而感動,很高興這個小島的眾多謎團有了這樣的解答。
前面我提到,伊坂的書會對某些讀者造成的困擾在於「不知道要期待什麼」、「不知道作者想表達什麼」。他所寫的推理小說,乍看脫離一般讀者對這種類型所抱的期待,「不按牌理出牌」。推理小說在日本蓬勃發展至今,許多不同類型都有人寫,新作家會想尋求突破是很自然的;如果要「突破」,就不免要做一些逾越原本常規的嘗試——有些人還真的大膽出手了,結果讀者暴怒燒書洩憤。伊坂的作法也滿「破格」的,但是沒有引起眾怒(……應該沒有吧),卻讓許多人興奮期待,難怪宮部美幸大讚他是天才,「會改變日本文學的面貌」了。■
≫下期預告:
我們都知道這個「下期預告」是參考用(XD)。前文中提到「讀者的期待及其破壞」的時候,我同時想到的還有一個反向例子:當初我第一次讀《姑獲鳥之夏》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那是本推理小說——甚至讀了一百多頁都還沒發現——但是在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愛上那本書了(又是愛,煩死人了)。所以下個月我「應該」就會講那本書。請——請不要太過期待我的文章(稍微抱著一點興趣就好),全力期待那本書出版吧。
註1:某段可愛對話引用如下:
日比野(配角):「可是啊,這座島上到底少了什麼?」(中略)
伊藤(主角,開始猜測):「飛機?」
日:「島上沒有,不過我看過它。」
伊:「巧克力?」
日:「那很好吃。」
伊:「寶石。」
日:「有。」
伊:「玩偶?」
日:「如果是狗和熊的話,有。」
伊:「鏡子呢?」
日:「你在耍我嗎?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
(如果你喜歡思考各種悖論,請看p. 221起畫家園山跟日比野、伊藤之間的對話。想到你頭爆掉。)
另外有一段話美麗指數破表,我第一次讀這本書時就忍不住在自己blog上面引用了,對不起這好像是置入性行銷……在
這裡。本書284頁這段話在形容島上的公認劊子手「櫻」,我重讀的時候還是為之心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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