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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 相對鏡的地獄 江戶川亂步有篇叫〈鏡地獄〉的短篇作品。
某天,主角和五、六個朋友聚在一起談起恐怖或奇妙的故事,最後一個叫K的人物講起友人的經驗。
這個友人從小就對所有可映出物體模樣的東西充滿興趣。不論是玻璃、透鏡、鏡子,凡能映出虛像的東西都十分吸引他。後來,他甚至利用鏡子設計機關,反映出的光景異常到令K大為吃驚。
不久,兩人進入中學就讀。當他們開始上物理課後,K的友人著迷於透鏡、鏡子的理論。最後,他設計出比之前更奇妙的機關,鏡子映出日常生活中絕對無法見到的景象,於是他獨自沉浸在喜悅中。
這時,他的雙親去世。從此以後,他可自由運用資產家雙親的遺產。於是,他在庭院一角蓋起實驗室,將所有鏡子搬入實驗室,埋首研究。然而,實驗室漸漸無法滿足他。他甚至在院子裡興建玻璃工廠,進行荒謬的嘗試……
〈鏡地獄〉就是這麼一篇以充滿陰森魄力的筆觸,描寫被鏡子魔力吸引的瘋狂男人的怪奇短篇。我認為這是亂步作品中可列入前五名的傑作。況且,以寫作速度緩慢聞名的亂步,一個晚上就完成,行文籠罩著非同凡響的瘋狂熱氣。在描寫男人猶如惡夢般的計畫時,發揮精采絕倫的效果。
男人「荒謬的嘗試」及「惡夢般的計畫」具體內容,為了避免破壞讀者興致,我就不多提。〈鏡地獄〉靈感源自科學雜誌上讀者提出的物理問題。不過,〈鏡地獄〉昇華為傑作的原因,與其說是亂步的才能,不如說是他自小對透鏡的興趣及嗜好。關於這一點,他在隨筆〈透鏡愛好症〉提過,〈湖畔町事件〉與〈帶著貼畫旅行的人〉中也反覆出現。有時成為偵探小說式的機關,有時則是帶有幻想性的耽美設計。 浮世為夢,夜夢方為真實──對始終抱持著這種想法的亂步來說,能夠窺見塵世中絕對無法看到的自在變化的幻想裝置,想必就是鏡子和透鏡吧。
雖然以亂步的作品起頭,但我並非特意要談論亂步。只是,決定寫下那個故事,思考該怎麼下筆時,突然想起當時的回憶。
「鏡地獄……」
目擊那幕光景的瞬間,我脫口而出。因此,我才會跟那個男人說上話,也才會聽到接下來要寫的那個故事……
距今十年前,身為京都D出版社編輯,我經常去東京出差。我完全不記得為何要住膠囊旅館,大概是打算當天來回卻出差錯,或一向不需預約的飯店恰恰客滿。
當時我醉醺醺,八成是和別人喝到投宿旅館的前一刻。然而,究竟為哪項工作、和誰在哪裡見面、談些什麼,我忘得一乾二淨。唯一能確定的是,我走進御茶水車站附近的膠囊旅館,在一樓櫃檯辦完手續,搭電梯到九樓,穿過左側的主要通道,抵達彷彿橫躺著數個巨繭的房間,便將行李丟在古代羅馬奴隸墳墓般的狹窄空間,旋即去上廁所。對,非常不可思議,我清楚記得置身旅館的一切。
主要通道上,除了自動販賣機和兩張長椅,只見電梯門、連接洗手間與洗臉處的短走廊。來到那條走廊,可看到左邊狹長的洗手間兩側,各自並排著小便池和個室的門。我從未一次目睹數量如此驚人的衛生設備。
小解後,我進到走廊右邊的洗臉處,再度大吃一驚。一樣是長方形空間,左右各自並排五個大型洗臉台。洗臉台上方掛著五面大鏡子。
這不是相對鏡嗎──
我沒住過膠囊旅館,不曉得這是不是普遍的格局。日常生活中,罕有機會涉足相對鏡製造出的空間。加以五面大鏡子緊密相嵌,看不出界線,左右兩邊化成一片巨大的鏡子。雖然有點誇張,但我步入洗臉處時,真的嚇得目瞪口呆。
眼前是自己,後方也是自己,眼前的自己的對面是自己,後方的自己的後方是自己。對面,對面的對面,綿延不斷的對面也是自己……這樣的光景無限延伸,不停延伸,延伸……
「鏡地獄……」
我不禁脫口而出。
「你說亂步嗎?」
身後突然有人搭話,我背脊一涼。
戰戰兢兢回頭,一個約莫四十五到五十歲的矮個子男人,抬頭微笑望著我。理得短短的自然卷、圓滾滾的雙眼、形狀姣好的小耳朵、高挺的鼻梁與薄唇,完美鑲嵌在娃娃臉上。他大概剛從旅館最高層的大浴場下來,還穿著浴衣,給人一股清潔感。
可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腦海浮現「扭曲的男人」一詞。他絕不醜,有些女性或許會評價為「可愛」。當然,我不討厭好看的男人,只是單純地、莫名地覺得他某部分扭曲了……
完全不曉得我在想什麼的男人,對裝熟搭話一事表示歉意,接著一臉喜悅地聊起亂步的〈鏡地獄〉。我順勢附和,男人又談及亂步的隨筆〈怪談入門〉,話題逐漸擴展到古今東西的各種怪談。
我本來就不討厭這類話題,不知不覺拿著啤酒,和男人坐在通道的長椅上。直到住宿客不再出現的深夜,我們仍低聲談論著形形色色怪誕或驚悚的故事。
不知喝到第幾瓶啤酒,男人指著對面,也就是裝設相對鏡的洗臉處,說道:
「回到最初的話題,你不覺得鏡子這玩意很恐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