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邀請新生代作家陳栢青分享他讀完《殘穢》、《鬼談百景》的心得。

這兩本書很有趣的概念在於，一個長篇恐怖的《殘穢》加上99則短篇恐怖的《鬼談百景》共100個恐怖故事，傳說講完100個鬼故事即完成「百物語」，將能招喚鬼怪現身。因此，陳栢青相當急智地跳過《鬼談百景》中一個篇幅較短的故事，讓自己免於招喚鬼怪的浩劫(？)

還沒開始閱讀這兩本作品的讀者，或許也可以學學他這招......

不過他在回答bubu訪題時，又貢獻了兩則自身的恐怖經驗...老天啊！

姓名(筆名/化名)：陳栢青 職稱(頭銜)：服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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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以下何者敘述最接近您讀完《殘穢》後的感想？

呼！這到底是真實，還是虛構？是有那麼幾幕嚇到我……(抖)不過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中。

Q. 您讀完《殘穢》後，針對恐怖程度評比，如五顆星★是滿分，你會給他幾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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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請問讀完《殘穢》後，您有出現任何失眠、頭痛、焦慮、緊張、疑神疑鬼的狀況嗎？

（F）我開始對周圍一閃而過的人或物感到敏感而害怕。

Q. 請問您相信鬼神嗎？讀完此書是否會對您的鬼神觀有所改變？

閱讀《殘穢》的同時，我手邊放著還沒讀完的《馬戲團之夜》，在其中，安潔拉卡特是這樣描述薩滿巫的信仰：「有如機器刻花的製品般繁複精細，毫無破綻，一個封閉的系統，正因他是封閉的系統，才絕對可靠。盡管薩滿巫的宇宙起源論，包含了極為複雜的形式與衝力，以及各種永遠流動的狀態，卻仍是有限的，只因他是人類的發明…..」，《殘穢》裡則提到：「某人在某處看到一個女人，正要嚇得逃走之時，卻發現自己腳邊蹲了一個老婆婆。之後某人才知道，以前曾有女人在此自殺。但如果自殺的女人變成幽靈出現，那老婆婆又是怎麼一回事？這根本是毫無邏輯的現象，當然也可以主張正式因為毫無邏輯，所以是真實體驗。但如果怪異是真正存在的事實，那與雖說是怪異，也該屬於『自然現象』的一部分，既然是自然現象，我認為應該有邏輯才對。」

原來如此，我不免想，超自然讓人感到恐懼，也許正因為我們無法理解他的運作。鬼神以及其背後的信仰則試圖建立起它的秩序，一如薩滿信仰所建立封閉的宇宙觀，必須存在一個封閉的系統，神與鬼才因此定出了階序，如何請神，為何觸鬼，禁忌從何而來，又要怎麼化解，一切遂有了解，那就是所謂「邏輯」或「秩序」的存在。一開始我以為，問題在於，我們並無法理解那套系統。我們無法破解那套序列（像小時候以為影子被踩就會倒楣。或是睡前如果沒有親吻布偶並許願，父母就會死掉。我們自己創造秩序。並以為靈驗了），但後來我又想，如果理解系統便意味破譯另一個世界，一旦人類可以為之操縱，那神與鬼有什麼分別？乃至人若可以操縱一切，那是否意味他凌駕了超自然？那又是誰創造了秩序本身？難道還有更高者的存在？

那唯一解便是，構成超自然的序列與構成超越了理解與計算，也許他的秩序正是無序本身。但若然無序，一切皆為混沌，我們如何談信仰，如何言堅信？則介於秩序與無序之間，正如「如果自殺的女人變成幽靈出現，那老婆婆又是怎麼一回事？」，那份超常，就是鬼神與超自然讓人想一直凝視的魅力所在。

Q. 《殘穢》一書中，哪個橋段最讓你感到害怕或印象深刻？

小說中，鈴木太太在洗手臺前洗碗，卻在水龍頭上頭發現背立之鬼影。光只此一橋段，那不至於引起恐怖──因為我們在恐怖電影中見過太多次了，小心你的「背後」──但絕對印象深刻。因為他太生活化。多少次我預習式瞪視著手上平板電腦或是面前電腦螢幕，預想著，如果背後出現一張臉，那應該怎麼辦。我沒有辦法回答。就算是已經「預習」，已經在腦海裡想像無數次，但我沒辦法得出那一瞬間的臨場反應。也許那就是所謂的「界線」的存在。一旦那一刻發生，「現在你也走進去了」，那所謂的「恐懼」幾乎就無可遏抑了。這麼說來，《殘穢》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爆發其中累積的能量。「祂」就要降臨了的恐懼正是便而為「祂」已經到了那種退步。

Q. 《鬼談百景》一書中，有哪個短篇怪談讓你感到害怕或印象深刻？

我非常害怕〈一起看見了〉這篇。這篇體驗又可以簡化為「一個人守著死者」、「不知何時屍體已經搭著他肩膀與他共同凝視遠方」兩句話就結束。那甚至連故事都說不上，因為缺少前因後果。但為何我會覺得恐怖呢？也許是因為，1.這是一個「背後」的體驗。因為沒看到，所以恐懼被想像擴大了2.正因為他的描述裡沒有因果（不知道死者為何死，有何恩怨），不存在啟動或解除條件，但他就是發生了。而這個發生的瞬間，被怪談説故事的技巧無限延展：「直到別的老師回來為止，那人一直將手放在老師肩膀上，和他一起看著窗外」，描述把恐怖的瞬間拉長了，時間彷彿無止無盡，但其實，又只是一個現象而已──「後來呢」，這正是這個怪談沒有説，但透過時間延遲，最讓人害怕的地方。也許這就是所謂「恐怖的遺韻」？

Q. 您會否將《殘穢》、《鬼談百景》介紹、說服朋友閱讀？如果會，你將如何推薦他？

我會在他面前，撕下《鬼談百景》其中一頁──隨便一頁都好──再把書推給他。我什麼都不會多說，就算再好的朋友，也只是輕描淡寫的説的：「已經不是一百個囉。這樣就不會發生了喔。關於真正的恐怖….」

Q. 《殘穢》、《鬼談百景》二書加總起來，共有１００個恐怖故事，正好符合日本傳統「百物語」招喚鬼怪的遊戲（眾人點著蠟燭群聚一塊說鬼故事，每說完一則吹熄一根蠟燭，說完第一百個時，恐怖的事情將會降臨），敢問您讀完二書後，有沒有發生什麼怪事？或「感覺」到什麼不對勁？

其實喔，我跳過一個故事沒有讀，但又怕跳過的是真正嚇死人讓人剉屎的，所以只挑篇篇幅短的，這樣就沒讀滿一百個故事了，又把跳讀可能遭受的驚嚇損失降到最小。我真佩服自己的急智，呵呵

Q. 《殘穢》、《鬼談百景》二書是否有勾起您人生當中，令人恐懼的恐怖回憶？在此之前您是否曾遭遇過任何靈異體驗？請與我們的讀者分享吧！

只有我一個人在房間裡會發生的事情

我被派往菲律賓擔任替代役。上級安排我和另一位同僚住在馬尼拉中國城一間飯店中。

雖然號稱飯店，但其實讓人想起萬華還是台中火車站後街出來後的老式旅館，走道朝某個視覺凝視點逐漸縮窄，壁紙貼不住那邊緣已經起毛，露出下頭一道薄薄木板牆那後頭隔出蜂巢一樣小房間，裡頭一式一樣是彈簧床，低矮茶几上的銀質熱水壺，以及髒兮兮盛著兩塊肥皂的小碟子。牆角一台電風扇無力的轉著……

那也不是什麼恐怖體驗，只是有兩件事情讓我有點在意。他們剛好發生在我同僚不在的時候

1.椅子
我入住不久，颱風像跟著我腳後跟旋踵而來。那個新聞宣布馬尼拉正式進入暴風圈的夜晚，因為風雨轉大，我的室友直接被單位長官接回官邸。只有我因為提早下班，縮在小房間裡看電視直到睡著。

我習慣側睡，佔據床面左緣一小角。某一個片刻，大概是因為雷聲吧，總之眼皮還殘留著某種車頭燈掠過的白色殘影，猛然就從其實不怎麼深沈的眠夢中醒來。

本來應該是輾轉翻身一陣就又回歸原位睡去了的。但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努力撐大眼睛，這才明白，在我對眼處，床頭那張本來應該扶手貼著牆的椅子，不知道為什麼，竟四十五度轉了過來，椅面正面向著我。

是我睡前有搬動過嘛？我疑惑著，望著那空空的椅面，心底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剛剛有人坐在那上頭，看著我睡覺怎麼辦。

那念頭像是氣球一樣，一旦吹漲起來了就沒有消下的跡象，反而是睡意隨之土崩消解。

我坐起身來，一探頭，奇怪，床腳梳妝台前的椅子，也翻過來了，亦是以椅面的姿態，對著我的床。

正伸手想拉亮床頭抬燈的當口，又一道雷光打下。

像是相機曝光燈乍閃的一瞬，我迅速看了一眼室內，這才發現，房間裡五張椅子，無論是牆角的，茶几邊的，室友床頭的，齊齊都轉了邊，以椅面就著我的床。像以我的床為核心似，面對著我。

我有調整過椅子嘛？睡前是怎麼安排椅子的呢？這些我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燈在此時慢慢亮了，抱著這樣的不安，那個晚上剩下來的時間，我默默把枕頭棉被搬到室友的床上。然後就讓燈開著，一個人像在監視式的，瞪大眼持續凝視著那六張椅子。一直到天亮為止。

2.回去了

如上所述。我習慣側睡，把自己捲成蝦子一樣，且很環保的，一大張床就只佔據那麼一小塊位子。通常就是床左邊一小塊。

我不知道怎樣描述睡眠之前的那頓時間，很像是，赤腳行走在沙岸邊的感覺吧。感覺潮水淹上來了，意識泡在那裡頭，讓溫暖的黑暗一層又一層覆蓋，好像要被拉走了，但又分明有一種根深柢固的什麼像深扎的腳跟，不肯屈服的立在現實之中。

每次都是這樣。就在那種整具身體就要散開來完全撤守的意識潰散前緣，會模糊感受到，在我弓起來的脊椎之後，在那張床多出來的右半邊，有什麼東西正在爬上來。床面軟墊像是沙灘陷落下去腳印一樣，一個又一個，非常細微的，凹陷又彈起，幾乎以為會聽見彈簧輕微嘎吱響聲。

有的時候我會急轉身，從睡眠的潮漲中急抽身，但身後果真就是，什麼都沒有。

有的時候，我就這樣放任一切不管。亂就讓他亂，竟也就什麼都沒有的，睡去了。

每年十二月，在菲律賓服役的僑教役男都可以放一次省親假，能回台灣過上幾天。某一天早上剛轉醒，室友跟我說：「要回去了」。我從床上坐起身來，兩眼猶自昏矇，隨口説了句，不，早已經回去了。

在說完那句話後，我忽然無比清醒的睜開眼來。打從心底湧出一種「解脫了」的感覺。連自己都鬆了一口氣。

「早已經回去了」

是不是在朦朧之際，我的身體，或者我的潛意識，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而有什麼已經回去了呢。

從此以後，那種背對時床凹陷的感覺，救在也沒有了。

也就是在最近，終於開始退伍倒數，回台的時間將近。但可能習慣改了，本來習慣佔據床左邊睡著了的，如今，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位移到右邊去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的右邊，一旁是空白的牆壁。

有時候，我腦中會重新浮現當初跟室友的那番對談：「要回去了」、「不，早已經回去了。」

最近我總在想，

如果已經回去了。

那，

誰要留下來呢？

Q. 請和讀者分享您的讀後心得？


說到底，到底什麼是恐怖呢？

我們這一代人經歷過貞子帶起的恐怖風潮，在黑壓壓戲院裡集體尖叫、緊抓別人的手到淤青留下指痕，這樣想來，和錄影帶、大帶小帶ｖｉｄｅｏ拷貝機、ｍｔｖ集體撤退差不多同時，此後我們再也沒有在戲院還是哪個大型場合經驗那樣像是同一時間目睹海潮打上來的集體性恐懼了。

就算是新的世紀，《七夜怪談》跟著推出3d版本，讓貞子透過網路連結使壞，那恐怖也無從隨著貞子復甦醒來。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呢？

也許是因為，《七夜怪談》除了善用生活化媒介製造恐怖之外，他同時提供一種懸疑，「詛咒是什麼？」貫穿始終－－代解者包括錄影帶之謎，裡頭的影像代表什麼？背後擁有惡念者為誰？

為何《七夜怪談》不恐怖了？因為我們知道他是誰了，也知道他的招牌殺人手法是什麼，則無論是白眼帶血絲的貞子，還是他的心臟麻痺技術，乃至他那像鐵金剛秘密基地讓人在裡頭升升降降的井，都變成象徵。當然，可以因為象徵而殺人，但當恐怖本身變成象徵的同時，也意味重量的卸除。貞子成為他自己的幽靈，看見了，卻又看不見了。看見了他，但只是他，在沒有神祕性，也不存在恐怖。

回到小野不由美的《殘穢》，恐怖其實來源於未知。真正讓人恐懼的，是未知。但要延續恐懼的，也只有未知。《殘穢》讓人恐怖的是其中之「穢」，但更是「殘」，他描述一種超常現象的連鎖效應，正因為連鎖（所謂的「殘」－－無法除盡的，不停渲染的），所以懸疑被延展，解答跟著被延遲，那其中推敲的落空和因此付出的資本額（以為解開，結果沒有。其中的犧牲或是做出之準備）促成恐怖感的漲停紅線，而小說也聰明的沒有給予解答，誠如其所云「當然也可以主張正式因為毫無邏輯，所以是真實體驗。」，那使這個恐怖步懸於真實與虛構的界線之上，沒有解決正是怪談最好的解決。他代表，必須被述說下去。那正是怪談的宿命──不能說，有什麼會招來。有什麼會被招來，要抵禦或著延遲，必須被傳述──在那樣的矛盾中，怪談有了自己的生命，他只會越來越隱晦，越來越扭曲，越來越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