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翔
去年時報出版公司出了一本由我翻譯的《中性》,這本獲得普立茲文學獎的長篇小說,是希臘裔的美國小說家傑佛瑞・尤金尼斯以圓熟技巧和出色文筆寫成的一部鉅作。以美國一個希臘移民家庭三代人的生活經歷,記述了希臘十年戰爭中關鍵性的斯麥納焚城之戰,二十世紀二○年代美國最重要的汽車工業(兼及底特律的簡史),以及影響一般人生活的禁酒令頒佈,還有六○年代民權運動風起雲湧之中,底特律在一九六七年所爆發的一場大型的種族暴動,當然還有二次大戰等等重大的歷史事件……但可算是全書重要主軸情節的,還是對全書主角敘事者本身性別問題的討論,尤金尼斯將主角的性別設定成雌雄同體,也就是俗稱的「陰陽人」,使用了希臘戲劇中悲喜劇一體兩面的概念,用嬉謔的筆法來寫這個嚴肅的命題,從先天與後天的不同角度來看性別的認定和認同,卻除了冷硬的資料數字之外,更多的是趣味生,嘻笑嘲諷而又幽默的情節安排和描述,又不失對問題討論的真誠。
我在翻譯過程中,對尤金尼斯能那樣全面地研究性別認知與認同問題,再深入淺出地將這個雖是既存而又頗有影響的社會問題,委婉地透過悲喜交加的故事呈現出來,非常佩服,也認為是我所閱讀過涉及性別主題的小說中,成就頗高的一本。
然後我看了東野圭吾的
《單戀》。
在這本入圍直木獎的推理小說中,東野圭吾對性別問題,尤其是心理層面的性別認同,以及所引起的各相關問題,有非常直接而令人震撼的深入探討。不同於尤金尼斯那樣讓讀者在嘻笑中感到有些隱隱的刺疼,東野圭吾在這方面,會讓讀者幾乎有一拳打在腰腹之間的震驚與痛楚。那個一般人因為從來未觸及而完全懵然無知的弱勢族群,竟然有著那樣深沈的痛苦、悲哀和無奈。
不過,東野圭吾並不只是揭密式地讓讀者窺視那個性別認同障礙者的世界,而是多方展現了解決這類問題的各種可能,儘管那些所謂的「答案」未必見得完全適用於每一個案,甚至在目前外在環境的種種限制下,也並不那樣容易就可做到,但無論如何總有了某些希望和努力的方向,而更重要的是,作者展現了他的誠意和對社會問題的關懷。
《單戀》的題名不像是推理小說,事實上東野圭吾的這本作品也和他早期的本格推理風格大不相同。然而儘管對性別認同和其他相關問題著墨甚多,而處處透露出對社會問題的關懷也佔有相當大比例的篇幅,《單戀》卻還是一本非常精采的推理長篇,因為其中的偵查和推理部份,無論是構想或邏輯推演都非常之精采,尤其是很多和生活習習相關的細節設計,以及故事情節之不斷轉折發展,在在都對讀者充滿了吸引力。
以沒有受過任何偵查訓練的普通市井小民為主角來追查事件的真相,在沒有相關知識技能和實務經驗的情況下,無論是查訪或推理,都必須仰一般日常生活中的常識和經驗,加以運用,基本上要比設定專業偵探或警察辦案困難得多。東野圭吾在《單戀》裡卻寫來舉重若輕,不但合情入理,而且從最早的單一事件中的單一說詞,由一個線索連接到另一個線索,逐步推衍,又生出旁枝別節來,這些其他的情況,看似和主線無關的「插話」,卻又慢慢累積出更為複雜的內幕。
喜歡東野圭吾的讀者,常會強調他除了解謎推理寫得出色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人性關懷,這個特色在《單戀》中尤其顯著,由於他對性別認同障礙者世界的描述,使我們在這方面有更多的認識,所以我在看完後,立刻推薦推荐給從事性別研究的朋友,因為對他們有專業上的參考價值。但我更願意把這本書推荐給所有喜歡看書的朋友,因為不論是從推理,或是心理,以及盡一個作者對人性和社會關懷的責任等方面來說,《單戀》都是一本動人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