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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第一章 月星之靈紋 2
行駛在前方的計程車後窗映出女客的寬緣帽,看起來就像一道彎月。兩車相距約兩百公尺,由於中間沒其他車輛,不拉遠一點,難保對方不會察覺。不過,這條路幾乎是直線,計程車的目的地只可能是梅廣車站,稍微跟丟也不必擔心。
女子走出「月辰研究會」時,沒人送行。戴黃色系婦女帽、穿同色長衣的她,不單拎著褐色提包,還抱著裹有短棒狀物體的包袱。
她迅速鑽進司機打開的車門內,寬大的帽緣掩住側臉,無法看清。司機沒發現吉屋他們藏在林間的車。
兩車拉開約兩百公尺的距離時,警員靜靜地發車。
埼玉縣特高第一係長吉屋謙介回頭,以為會有月辰會的人關心計程車上的女客,從杉林間的石板路出來送行,但依舊不見人影。那名女客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符合署長描述的「達官貴人」。
建築物屋頂逐漸遠離視野。一片樹海中,大屋頂恍若探出海面的島。
沒有千木哪,吉屋暗暗嘀咕。
屋頂上有鰹木或千木,便屬神社建築。位於奈良縣當麻附近的竹內天理研究會也是神社形式的建築物,裝飾著千木。大本教在龜岡營造一棟宏偉的建築,樣式與伊勢神宮同是神明造,被糾彈為不敬,遭官方拆除。
這麼看來,月辰會研究所與大本教復興無關?或者只是障眼法?
據署長說,標榜以科學方式研究神靈附體預言的這個團體,其實主要在替人占卜。而占卜結果出自神靈附體的婦人之口,十分靈驗,所以極受投機客歡迎。
神靈附體、妖怪附身之類,是自古以來的民間信仰,只要不危害公眾秩序,官方不會主動取締。尤其現今社會動盪不安,總理大臣在官邸遭軍人集團刺殺,滿洲似乎也將爆發更大規模的戰爭,國民難免對未來感到不安、迷惘,想靠占卜預知命運,亦是人之常情。
不過……望著駛進梅廣町市中心的計程車,吉屋係長繼續思索。教人不解的是,出入的主要是一些投機客,且研究會不積極對外宣傳,招攬一般會員,彷彿專挑具身分地位的人士加入。
單純看占卜師與投機客的組合,並不稀奇。但若是有頭有臉的人士以「會員」身分出入,狀況就複雜許多。
「係長,要趁那名女子在站前下車時訊問她嗎?」
由於跟蹤持續著,署長忍不住問道。來到商店街後,人潮變多,也縮短了兩車的距離。
「不,不能訊問。不是訊問,只是打聽一下。我們穿的是西裝,外地人不曉得我們是警方人員。計程車上的女子似乎來自東京,雖然帽子遮住臉龐,但既然會特地到這兒占卜,應該是中年人吧。」
「嗯。怎麼問比較好?」
「就說偶然經過,看見妳在月辰會研究所前搭上計程車。傳聞那裡的占卜很靈驗,是真的嗎?如果真的靈驗,我們也想去瞧瞧……探探她的反應。」
「噢。」
署長敷衍地應聲,不太明白吉屋想探出什麼反應。
七分鐘後,這段車中的對話宛如預演般化成現實,正式開演的舞台是在東武鐵道梅廣車站前。女子下了計程車,付了車錢。寬緣帽依然斜傾,看不見側臉。
即使穿著便服西裝,計程車司機還是都認得署長。因此署長暫且迴避,只有來自浦和的吉屋縣特高一係長走近戴帽女子。
女子就要走進車站。吉屋快步接近,微微頷首行禮:
「不好意思,有事想請教。」
帽緣隨她的臉龐抬起。
是個年輕小姐。清澈無垢的眼眸與緊抿的雙唇,彷彿在責怪陌生男子的冒昧搭訕。
「我偶然路過,看見妳在月辰會研究所前搭計程車……」
現實不如預演順利。年輕女子像沒聽見他的話,默默走向售票口。古屋跟在一旁。售票口人很多,大排長龍。
「那邊的占卜靈驗嗎?要是靈驗,我也……」
女子把帽子撇向一邊,態度十分傲慢。
高雅的寬緣婦女帽在車站裡相當醒目,與帽子同色的淡黃長衣也非常適合她苗條的身材。
候車室的男女眼神都在同情困惑的帽子女士,責怪糾纏不休的下作中年男子。
「喂,你適可而止吧。」
一隻結實的手從後方抓住吉屋的肩膀。男子穿著日式短外套,背後染有旅館的店號,好像是送客人到車站。這附近有不少古蹟。
「再繼續胡來,小心我把你打出去。」
此時,一名西裝男子跑過來。
「啊,署長大人!」
署長在日式短外套男子耳邊低語幾句。
「咦?」
署長掏出名片,悄聲說道:
「失禮了。我想請妳在附近喝杯茶,方便借用十到二十分鐘嗎?啊,那位先生是我的上司……」
帽子女士窘迫萬分,心知周圍的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一連串騷動讓她成為眾人好奇的焦點,羞得她雙頰泛紅。候車室裡的目擊者不久就會分乘上下行列車離開,漸漸減少,考慮到這一點,年輕小姐似乎覺得到能喝茶的地方休息二十分鐘也好。
然而,他們的目的地不是站前路旁的咖啡廳。雖然步行只需五分鐘,卻是郡公所對面的雙層箱狀建築物。屋頂上搭著附警報裝置的瞭望台。
帽子女士被帶到梅廣警署二樓的會客室。接待前來視察的縣內內務部長、警察部長或縣會議員等官員,通常都在這個房間,可說是貴賓室。牆上掛著歷任縣知事及警察部長等頒發的表揚獎狀──於洪水時救助許多人命、搜山逮捕洗劫東京市後逃亡的凶惡歹徒等功績的獎狀皆逐一裱框陳列。
會客室隔壁是署長室,再過去是會議室,並不寬闊,但裝潢得頗為美觀。
上方掛著首任署長照片的是上座。吉屋向署長使個眼色,讓帽子女士坐到上座。落座後,她仍沒摘下帽子。
雖然將提包擱到桌面,裹著棒狀物體的紫包袱卻握在膝上不放。
連在室內也不摘下帽子,而且是寬緣帽,看來這個女的早已習慣──坐在對面的吉屋見狀心想。腰間掛著長佩刀的員警,以托盤送來茶杯和糕點。坐在旁邊椅子上的署長等一下應該也會脫去西裝,換上掛滿金星肩章的官服。警署內充斥著佩刀碰撞的鏘鏘聲。
然而,年輕女子毫無驚懼之色,在這肅殺的場面中,毋寧是顯現出高傲的姿態。茶杯拿近嘴畔時,帽子上挪了些,幾乎露出整張臉。女子一張鵝蛋臉,明眸大眼,下巴略短。
放下茶杯後,她沉穩的對吉屋說:
「離開車站已過二十分鐘,恕我失陪。」
「這樣啊。剛剛意外演變成那種場面,真是失禮了,我向妳致歉。不過,機會難得,請讓我提出兩三個簡單的問題。」
女子臉上浮現警戒的神色。
「方便請教妳的芳名嗎?」
「我叫北村幸子。」
署長打算掏出記事本,吉屋伸手制止。
「妳從東京來?」
女子微微點頭。
「妳去了月辰會研究所吧?」
女子猶豫一下,輕輕點頭。
「那裡的占卜靈驗嗎?」吉屋帶著微笑問。
「我不清楚。」她回答的語氣很強硬。
「怎麼會不清楚?妳不是造訪過月辰會研究所?」
「我只是代人辦事,而且今天是第一次來,什麼都不知道。恕我失陪。」女子抓起桌上的提包。
「噯,別急,請再稍坐一下,三分鐘就好。不用慌。」
吉屋擺著雙手安撫道。
「這樣啊,北村小姐今天是頭一次被派到月辰會研究所辦事。聽說月辰會的占卜相當有名,許多投機客加入會員,並時常造訪。我以為妳也是會員,原本想向妳打聽情況,做為參考。……北村小姐今天是代人過來,那麼,平常都是派妳來的人親自前往月辰會嗎?」
「我不知道。」北村幸子充滿威嚴地說。「有人叫我來,所以我就來了,僅僅如此。」
「哦,那怎麼說,是上頭命令妳到月辰會辦事,對嗎?」
北村幸子拉過提包,緊握褐色的皮革把手,一雙黑瞳倒映出警署發亮的窗戶。
「妳在股票經紀人那裡上班嗎?」
「不是在那種滿是銅臭的地方。」
她口吻憤怒,差點沒從椅子上站起。
這刺激了潛藏在吉屋警部內心深處的權力意識。
他要求北村幸子說出就職的公司名稱、所在地、電話,以及她的住址,卻遭拒絕。
那麼,有沒有能證明妳身分的文件?比如,東京市內的通勤電車月票或房租收據。 「沒有。」她冷漠至極地說。
逼不得已,請讓我檢查妳的物品。吉屋縣特高一係長宣告。
「為什麼?」
「沒必要告訴妳理由,但請放心,並非妳有任何嫌疑。我們對月辰會研究所有疑慮,妳只是關係人。我檢查一下,馬上放妳回去。」
北村幸子激烈抵抗。提包不用說,尤其是紫包袱,她雙手抓得死緊,像要藏進胸懷般彎身蹲下,裙襬頓時如牡丹綻開。寬緣帽掉落,只見濃密的頭髮束在腦後。
「住手!」
特高一係長取出提包內的東西擺到桌上,署長則從她手中奪走包袱,就要解開,她不禁尖叫起來。
警署的地下室除了拘留所,還有柔道道場,但入夜後,不時會傳出遭拷問的拘留犯的慘叫。北村幸子的叫聲與那些慘叫幾無二致。
包袱裹著一個厚紙筒,通常用來捲放獎狀及畢業證書等文件。署長取下蓋子,抽出裡頭的紙,幾乎是同時,吉屋從提包內翻出身分證。
那是宮城坂下門通行證,寫著:
「宮內省皇后宮職」職員「北村幸子」
宛如幾何學花紋的宮內省皇后宮職大朱印像檜扇般展開,威嚇著吉屋。
「一係長,這、這……」
署長顫聲出示自筒裡抽出的紙。
那是一只高級和紙折成的書簡。
雖然是印刷的封面,但上方的紋章是金色,底下的文字是銀色。
旁邊另有一行墨字:
「深町女官鈞座」
──吉屋和署長猶如五雷轟頂,嚇得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