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occus　　　

　　下半場的主題是日式恐怖。

　　曲辰以《奪魂鋸》與《咒怨》這兩部電影來比較日式恐怖與歐美恐怖的不同。奪魂鋸的電影海報上是一隻血淋淋的斷掌，電影中的恐懼也多是源自於肉體上、官能性的恐怖，而且與自己無關：只要沒有為非作歹，就不會被兇手盯上。但是咒怨不同。咒怨中的受害者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搬錯家，或者是好奇心過度旺盛、去鬼屋探險，結果就被盯上。更可怕的是，從1997年的《七夜怪談》開始，日本恐怖電影就打破了安全的界線。過去的電影中，只要躲進家門好像就安全了，但是七夜怪談中，貞子會從電視爬出來；咒怨中，鬼則會出現在你的床上……Safe Zone被取消了，恐懼隱藏在夾縫之中，無所不在。

　　日式恐怖，是精神性的。

　　日式恐怖的的原型是怪談。怪談的組成有三：百物語、僧侶講唱和文人的翻譯創作。

　　「百物語」這個詞在室町時代就出現了，但是將百物語和鬼故事畫上等號則是江戶時代的事情。主要是因為江戶時代生活富庶，吃飽了穿暖了，才有餘力追求休閒，將恐怖當成娛樂。而且「室町時代的蠟燭很貴，就算是貴族也買不起」。

　　僧侶講唱源自於中國的「變文」，是僧侶傳道時為了吸引信眾、向世俗信眾宣道時用的故事、歌曲，大概可以想像成正經版的鐵獅玉玲瓏。中國的變文主要是佛教故事（目蓮救母）、歷史故事（王昭君）或者是民間傳說（董永與七仙女）。但是日本僧侶則偏好有因果關係而且內容殘酷的故事，例如地獄百景、地獄遊記、地獄百繪圖等等。

　　日本與中國的文化交流密切，但中國典籍傳到日本後，通常只有學識淵博的漢學家看的懂。於是文人將這些故事改寫、再創作，使故事流傳。例如江戶時代的讀本代表《雨夜物語》就參考了《剪燈新話》。

　　雖然怪談是在日本社會中逐步發展而成，但是怪談的現代化與確立卻是由一個外國人完成的：小泉八雲。小泉是希臘人，但他熱愛日本文化，不但歸化日本，還將日本的怪談整理成《怪談》等書，將原本口傳的怪談體系變化成固定的故事。而且在創作的過程中，無意識的以西方觀念檢視這些怪談、轉化部分內容，使怪談現代化，到現代都還能接受這些故事。

　　小泉八雲的怪談有三大特點：因果性、空間的日常性以及恐怖的側寫。以〈貘〉這個故事為例：有個武士半夜走在路上，發現路邊有個女子坐在地上哭泣。他上前詢問，確發現女子沒有五官。武士嚇了一跳、一路狂奔，終於看到一個蕎麥麵攤。他向老闆敘述剛剛發生的事情，老闆聽完後，悠悠的抬起頭來問：「是像我這樣嗎？」

　　然後，燈暗了。

　　這個故事不是發生在深宅大院而是路邊，故事也未直接說明武士的下場，只以「燈暗了」作為結尾，不正面敘述恐怖，卻帶給人更多寒意。

　　但是到了現代，多元媒體出現，音像媒體取代了小說，「解釋」也取代了餘數。例如〈貘〉到了現代，結尾不會只是「燈暗了」，可能是「武士隔天被人發現全身是血的倒在路邊」。又或者是，80年以前出生的人所熟知的「玫瑰之夜 鬼話連篇」。「鬼話連篇」中最有名也最受歡迎的單元是靈異照片。這個單元除了展示靈異照片，還會請來攝影專家與靈學專家以不同角度分析照片。先不論攝影專家，你會發現從靈學的角度分析，照片中的靈異現象一定會和照片中的人物有關係，例如是祖先、保護靈，或者是惡靈附身、會造成照片中人物不幸。他絕對不會告訴你「那只是不小心入鏡的，看看就好」這樣的分析。因為我們期望能解釋所有事情，這更進一步的使推理小說興起。

　　現代的恐怖小說描述的是潛伏在日常生活的細節，在習以為常的城市角落，針對現代的人感性結構而書寫。例如，某天，你發現書架上書的縫隙比平常大了點，於是你湊上前去，往縫隙中看，然後發現另一個女子正從書架的另一側看著你……

　　史蒂芬金的作品在70年代末進入日本，刺激日本創作者創作屬於日本當代的恐怖小說。目前檯面上的恐怖小說家，如小野不由美、恩田陸等人，都是受到史蒂芬金的影響。甚至是以溫馨見長的宮部美幸，也自稱是史蒂芬金的書迷！

　　除了史蒂芬金，6、70年代傳入日本的歐洲恐怖小說與電影也都成為了當代恐怖小說家的養分。例如綾辻行人熱愛阿基多，而《Another》中也出現了大量與恐怖電影致敬的畫面。

　　不過日本恐怖小說的興起，是在泡沫經濟瓦解之後。在泡沫經濟時期，人們相信所有事情都是可以解決的，因此推理小說興盛。當泡沫經濟崩壞，所有的希望幻滅，什麼事情都變得不可能，事情沒有解決的可能性，無解答的恐怖小說就此成長茁壯。1993年日本角川書店推出恐怖小說書系，並且設置了恐怖小說新人獎徵文獎，令這年被視為日本恐怖小說元年。

　　只是近代的恐怖小說都以都市為背景，與傳統恐怖小說的樣貌大不相同，因此京極夏彥與東雅夫等人發起了「怪談復興運動」，創立了怪談雜誌《「幽》。在這股運動中，故事背景回到鄉間，注重「口談性」、描述故事的技巧，彷彿「有人坐在你面前講故事」。因此事件的前後順序變的相當重要。他努力的這份成果就收錄在《幽談》中。

　　接著曲辰與獨步主編張麗嫺又繼續介紹接下來即將出版的作品：充滿作者對恐怖電影、小說熱情的傳統鬼屋故事《忌館──恐怖小說家的棲息之處》、融合科幻的經典短篇恐怖小說集，可說是「恐怖小說百貨公司」的《腦髓工廠》等等。

　　最後，曲辰比較了恐怖電影與恐怖小說的差異。他認為電影是儀式性的，看完就結束。但是每個人從小說中讀到的畫面不盡相同，小說的文字在你心中生根，說服你恐懼是存在的。於是，闔上書後，恐怖才真正開始……

　　這個世界始終有無法解釋的一面，既然如此，何不盡情享受這個無負擔的娛樂？

恐怖，是最佳的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