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文章因為是經過節錄的摘文,
強烈建議您入手全書,暢讀作家本心方為上策!一、 參加試映會! 常言道:「上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天不賜予二物」。如果這些勸世名言屬實,上天真該好好整頓一下綱紀。一個人的價值會依處境而改變,這個事實任誰都無法否認,而且別說只是賜予二物,才華多到一隻手數不完的也大有人在。我們這種凡人只能又羨又妒地看著那些天才大放異彩,心想自己應該也有某種才能,這種日常情景實在太空虛了。
暑假即將結束。去學校途中,我對老朋友福部里志說起這個想法,里志用力點頭表示同意。
「你說得很對。我當福部里志也當了十五年,看來這軀體是沒有天賦才能了。有句話叫『大器晚成』,或許還有點希望,但我連專研的東西都沒有,實在教人難以期待。」
「也罷,只要想想天才同樣求不來凡人的生活,就不會那麼羨慕了。」
「奉太郎,你覺得凡人的生活有吸引力嗎?……是你的話或許會吧。」
里志隨口加了一句。
「不過,你真的能過那種生活嗎?」
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露出詫異的表情。里志意味深遠地笑著對我說:
「我可以確定自己沒有才能,至於你嘛……我暫時持保留態度。」
「啊?」
這傢伙很愛開玩笑,所以我稍微思考一下該不該認真聽進去。我有兩件事想說,首先是:
「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你太不了解自己,才會把自己當成凡人。很少人像你這樣廣泛涉獵各種知識吧?」
里志聳聳肩。
「的確啦,我在這方面還算小有自信,可是雜學再怎麼豐富,我也不會去當猜謎王。涉獵太廣泛反而不能專精。」
是嗎?
不管了,來說第二件。
「你說我不平凡?太不會看人了。」
「我沒說你不平凡,是說目前還不能下定論。」
「哪來這種必要?」
「哪來啊……」
里志沉思片刻,接著指向出現在前方的神山高中。
「就是那裡。」
「校舍?」
「不是校舍,是地科教室,我們古籍研究社的社辦。上次的《冰菓》案件你表現得真精采,老實說,我萬萬想不到你有那種本事。我看不出你那方面的能力高到什麼地步,所以目前還不能下定論。」
對照里志的笑容滿面,我卻一臉困窘。
說什麼《冰菓》案件?又不是刑事案件,大概連民事都算不上。《冰菓》是我和里志參加的活動不明社團「古籍研究社」的社刊標題,至於社刊為何取這麼怪的名字,三言兩語很難說清。這本社刊在近幾個月裡帶來不少麻煩,而我在其中派上一點點用場。里志說的就是這「用場」。
里志回想著當時。
「那件事是你解決的。」
「什麼解決嘛,哪有這麼誇張?再說我都是靠運氣。」
「運氣?我又沒問你的看法,重點在於我對你的看法。」
這句話聽在某些人耳裡一定會覺得他很囂張,而我早就習慣里志的語氣,所以也不生氣。
福部里志是我的老朋友,也是個好對手。他身為男生卻不高,體型嬌小,遠遠看過去可能會被人當作女生,卻是個很有膽識的男生,對自己的興趣全心投入,滿不在乎地把「必要的事」放在其次。他的眼睛和嘴角總是帶著笑意,隨身帶著一個不知裝了什麼東西的束口袋。
里志甩著他的束口袋說:
「對了,現在幾點?」
「去看你自己的表。」
「表放在裡面,我懶得拿。」
他拍拍那個束口袋說。里志很少戴手表,只靠手機來看時間。
「懶惰是我的註冊商標才對吧?」
「你是說『沒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隨便做』?」
里志笑著調侃我的生活守則,我望向自己的手表,糾正他:
「是『沒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盡快做』才對。……快十點了。」
「這句格言又沒偉大到需要背得滾瓜爛熟。快十點?動作要加快了,千反田不會計較我們遲到,但摩耶花生起氣來很可怕的。」
我大致上同意,惹伊原摩耶花生氣一定很慘。話說回來,千反田愛瑠一旦生氣也很恐怖,不知里志是否知情。我見里志快步前進,也跟著加快腳步。
燈亮起,越過馬路,校門已在眼前。在暑假裡學生仍然很多,這是一如往昔的神山高中。
操場和校舍充斥著身穿便服或制服的學生,音樂類社團裡傳出樂聲,操場一角搭了一座類似紀念碑的巨大物體,還有一群手忙腳亂的人,不知是哪個社團的。神山高中的學生到了暑假還是如此有活力,所有人都忙著準備文化祭。
神山高中的學生人數約一千人,如果除去升學學校的傾向、生氣蓬勃的學藝類社團、超級盛大的文化祭,只是一所普通的高中。校園內有三棟大型建築物,包括普通教室所在的普通大樓、專門科目教室所在的專科大樓,以及體育館。我們古籍研究社的社辦位於專科大樓四樓的地科教室。
我們快步走過中庭,合唱社和人聲音樂社互別苗頭似地在此高歌。正如里志之言,我的信念是「沒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盡快做」,更直接的說法是「節能」。我跟全力投入文化祭或其他學生活動的「那些人」作風大相逕庭,不過這也沒啥大不了的。
我們走進校舍入口,經過走廊前往專科大樓,無視某社團晾在走廊上的長幅畫布上了樓梯。一口氣爬上四樓還真喘,又加上此時已是夏末,我拿著手帕擦汗,走進地科教室。
斥喝聲隨即迎面而來。
「你們太慢了!」
扠腰站在教室正中央的人是古籍研究社社刊《冰菓》實質上的編輯,和我有段孽緣的伊原。
伊原摩耶花和我雖不親密,卻一直莫名其妙地斷不了關係。她在小學時就有張成熟的臉,升上高中也沒改變多少,反而成了娃娃臉。雖然外貌稚氣,其實個性非常嚴苛,見人犯錯絕不貸,對自己更是苛刻。她生氣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古籍研究社今天上午十點要在社辦集合。
伊原扠著腰說:
「小福,你想解釋嗎?」
里志笑得很僵地回答:
「因為不能騎腳踏車……」
「這點你早該知道吧?」
在此說明,神山高中一向允許學生在暑假騎腳踏車來學校,但停車場正在整修,所以這幾天禁止騎車。
「小福,認真點嘛,你的稿子也還沒寫完耶。」
里志攤開雙手,無力地試圖辯解。
「先、先等一下,摩耶花,奉太郎不也遲到了嗎?」
竟然把矛頭轉向我!伊原瞥了我一眼,又轉向里志。
「折木?誰管他。」
……是喔。
我得再補充一點關於伊原的描述:她對里志有好感,而且從不隱瞞,但里志一直迴避這件事。我不知道這情況是從何時開始,也不知理由為何。
對了,古籍研究社由四個高一生組成,包括我、里志、伊原,以及社長千反田。怎麼沒看見千反田?
「真過分,妳有雙重標準。」
「胡說什麼?我才沒有。」
我打斷他們無意義的對話:
「喂,伊原,千反田還沒來耶。」
「我哪有雙重標準……咦?小千嗎?對啊,她還沒來,真讓人擔心。」
里志喃喃說道:
「原來如此,果真不是雙重標準,是三重。」
伊原難得笑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門輕輕打開,千反田走了進來。
千反田愛瑠有一頭烏長髮,身材纖細柔弱,像個深閨千金小姐,事實上,她確實是在神山市一角擁有廣大田園的「富農千反田家」的小姐。她全身上下散發出高雅氣質,只有那雙大眼睛例外。要是問我,我會說最能代表千反田的就是眼睛。若要比喻,伊原的外表像個小孩,而千反田是對森羅萬象都抱持著充沛好奇心的小孩,但她又有知性,條理分明,所以更不好應付。
時鐘指針已指向十點半。千反田深深低頭敬禮。
「對不起,我遲到了。」
千反田和懶散完全扯不上關係,雖不至於嚴謹,畢竟很少遲到。伊原一定也這麼想,她絲毫不帶責備語氣地問: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嗯,我跟人談事情,不小心談太久了。」
談什麼?要解釋就說清楚嘛。我還沒開口,千反田便繼續說:
「關於談話內容,我晚點再告訴大家。」
她一定有什麼企圖,感覺真不舒服。
「喔……算了,沒關係。我們開始吧。」
古籍研究社今天的集會要討論文化祭發行的古籍研究社社刊《冰菓》之整體設計,諸如字體選擇、插畫插入位置、紙質選擇等事項。我沒興趣插手這些事,所以向伊原說「一切由妳做主」,但伊原不肯,她認為我出了錢又交了稿,當然有全程參與社刊製作的權利和義務。權利或義務我都不想要,不過無所謂啦,反正我的暑假也沒有任何計畫。
伊原從自己的包包拿出幾種紙張樣本。
「這個是預算範圍內最貴的紙,這種是最便宜的,你們看,差很多吧?除了外觀以外,吸墨性也……」
伊原立刻開始說明,里志和千反田都用心聽著。我只是來湊數的,但仍裝出認真的模樣,免得伊原又發脾氣。
沒想到編輯會議進展迅速,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伊原記下討論結果,得在今天之內通知印刷廠。要把雜務處理得順暢真不容易,我不禁想合掌感謝伊原。
已經中午了,大可直接回家,但我已經在便利商店買了便當,所以決定先吃。我從斜背包裡拿出不到四百圓的午餐,其餘三人也各自拿出食物。
里志剝著飯糰的包裝紙,隨口問了一句:
「對了,社刊什麼時候會做好?」
最清楚的人當然是伊原。她先抱怨「拜託你記一下好嗎」才回答:
「樣本大概在十月初印好,全部製作完畢差不多是文化祭前夕了。」
現在是八月下旬,暑假只剩一週,九月開學後就更沒空寫稿了。我奉行節能主義,不喜歡沒效率地拖延工作,因此打算盡快完成。話是這麼說啦,目前看來時間還挺充裕。
「啵」的一聲,千反田打開便當蓋的聲音真讓人脫力。在我班上很多女生用的是容量不足以塞牙縫的小便當盒,千反田的便當也算小,不過還填得飽肚子。千反田沒立刻舉筷去夾款冬菜、煎蛋、絞肉,反而若無其事地問:
「對了,你們等一下有事嗎?」
我默默地搖頭。我一向是個人,時間多到不知道該怎麼用。伊原的反應也跟我一樣。
「我得把這些送去印刷廠,不過傍晚再去也行。」
里志想了一下。
「我好一陣子沒碰針線了,有點想去手工藝社幫忙,也想去總務委員會看看,但也不是非去不可。」
聽到三人的回答,千反田面露喜色。這個笑容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我不敢說多肯定,但基於過去的經驗,我感到麻煩快要來了。
千反田放下手中的筷子,興致勃勃地說:
「那我們去參加試映會吧!」
試映會?
她說的詞彙出乎我的意料。難道有某件事背著我悄悄在檯面下進行嗎?我不由自主地看看里志,他歪頭表示自己一概不知,伊原也露出詫異的表情。
「小千,什麼試映會?院線片嗎?」
「唔……不是的,那不是院線片,是錄影帶電影。」
既然是錄影帶電影,想必是私人製作。
「是電影研究社嗎?」
千反田搖頭。
「不是。」
「難道是錄影帶電影研究社?」
說出這句蠢話的是里志。我和伊原一起冷冷地望向里志,但他仍面不改色地說:
「真的有這個社團啦。連古籍研究社都有了,當然也有錄影帶電影研究社。」
里志動不動就說無聊笑話,但是都會秉持「即興才是說笑,會留下禍根則是說謊」的規矩。既然他說有這社團,八成真的有。其實有也不奇怪,神山高中的學藝類社團確實很多采多姿。
千反田又搖頭否定。
「也不是。這是二年F班的班級展覽。」
「喔?是班展啊。」
伊原感嘆地點頭。
「我們學校的班展很少,因為社團活動太旺盛了。」
的確如此,我所屬的一年B班也從沒有人提過「文化祭要推出什麼活動」。社團展覽就夠費力了,再搞班展一定會累死人。想到這裡,我不免覺得同時參加古籍研究社、手工藝社、總務委員會的里志真是強得莫名其妙。
「二年F班參加運動類社團的人打算自己舉行文化祭班展,發起了拍攝電影的企畫。我在二年F班有個熟人,她邀我去試映會,說是要聽聽別人的感想。怎麼樣,去不去?」
「好啊,去吧!」
里志爽快地答應了。對,這傢伙碰到有興趣的事都是這樣。
伊原微皺眉頭,問道:
「是哪一類的電影?」
「唔……好像是Mystery。」(註)
伊原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是娛樂片啊?那我也去。」
「怎麼?摩耶花,妳討厭藝術電影嗎?」
「不算討厭啦……如果是真正熱愛電影的人拍攝的就沒關係。」
說得對,基於「自己推出文化祭班展」這種動機而拍的藝術電影大概不會有人想看。
至於我嘛……
我不太喜歡電影,老實說,無論是藝術電影或娛樂電影我都不會很想看。我不清楚為什麼自己不喜歡電影,或許是步調快得來不及消化內容。我向喜歡電影的朋友提到這點,結果對方回答「你的人生缺了一半」。我也不是對電影厭惡至極,我還有幾部挺喜歡的電影……
算了,回家休息吧。
我正要開口,千反田喜形於色地搶先說:
「太好了!大家一起去吧!」
「可是我……」
「其實對方說希望我帶三個人去,古籍研究社成員人數剛好。」
聽我說啊!
里志露出邪惡的笑容,拇指朝我比了比。
「千反田同學,奉太郎有話想說。」
「折木同學,你也會去吧?」
呃。
「……不去嗎?」
啊。
每次都這樣,為什麼我這麼不會應付千反田呢?還沒回答我就猜得到,無論我回答什麼一樣得去。如果我堅持不去,她大概不會勉強我,但重點就在我沒理由堅持不去。
我聳聳肩。好吧,反正回家也沒事做。
【全文請見2012年6月獨步文化出版《愚者的片尾》】